正因为我们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寂寞与思念,我们想为他做点事,我与妹妹闾芝的生活都改变了。妹妹先是成了大伯、大妈的大“管家”,而后提前“退休”,陪伴他们。
与内地互通信息
1967年,我毕业后回到台湾,有更多的机会和大伯接触了。我们在台湾的亲人,大大小小好几十口人,聚在一起,真是不一般的热闹。
从大伯平时的言谈中,我能感受到他对家人、家乡、国家、民族的挚爱,谈起这些话题时,他兴奋不已、神采飞扬,有时说着说着,黯然神殇,音落神凝。他喜欢讲述东北的往事,大伯的讲述唤醒了我童年时在天津馋吃冰花的记忆。海峡那边是我们的老家!我忽然想回老家看看,回祖国去看看。
一方面因为好奇,一方面也想替大伯来看看,1979年,我从香港乘火车去了广州。这是我1948年离开天津后,第一次返回内地。我在广州东方宾馆住了2天,回到香港后,急不可待地飞往台湾,想把内地的见闻告诉大伯。还没等我开口,大伯悄悄先问了一句:“你回大陆了?”吓了我一跳!我进内地没告诉任何人,大伯怎么会知道呢?后来大伯告诉我,当局对进出内地的人是密切“关注”的,那些“跟班”已知情况,要大伯找我核实。大伯告诉他们,要问你们自己去问!但除了大伯,始终也没人找过我,他们知道问也白问。
此后,我多次往返大陆,大伯说过的一些地方,我都会去看看、听听。张家几十年来没有人去老家给爷爷张作霖上坟烧香。大伯嘱咐我给爷爷上坟,老是说,你有机会就到这个地方去一下,到那个人那去一下……
我按大伯的意思去做,无形中变成大伯与他部属之间的“联络员”,也成为自1936年西安事变之后,尤其是1949年海峡两岸隔绝之后,大伯与祖国内地可以互通信息的唯一渠道。
1982年,我在北京见到了杨虎城之子杨拯民,他时任全国政协副秘书长,热情款待了我,介绍我认识一些大伯的熟人,我也告之大伯的情况。回台湾后,我向大伯转达了他们的问候。大伯很高兴!他悄悄告诉我:再回内地,可以找两个人,一位是吕正操;一位是万毅。这两位都是他以前的老部下。
1984年6月,我从香港来北京洽谈商务,在杨拯民的介绍下,特意登门探望了吕正操。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心里就油然而生一种亲切感:这个人怎么那么像我大伯!我也按东北人习俗,像在家里喊大伯一样喊他“大爷”。得知大伯近况后,吕正操十分高兴,在我回港前夕,特意托我给大伯带去一副健身球和上好的新茶,表达祝福和挂念之情。
见到万毅时更感人,他两眼其实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就拉着我的手,我知道他更是想传递对大伯的感情。回到台湾后,我把会面情况仔细汇报给大伯,看得出他听了很难过,但他一直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感情。
1987年初,我再次来京,带来了大伯赠给吕正操的诗一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这是摘引陶渊明《饮酒》诗中的句子。吕正操也从陶渊明的《读山海经》“精卫衔微木”篇中摘出几句,略加改动,集成一诗回赠给大伯:“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徒设在昔心,良辰知可待”。末句将原诗“良辰讵可待”的“讵”改成“知”,他希望大伯振奋精神。
阔别54年后的见面
我有一种使命感来安排吕正操与张学良在美国的会面。不管他与部下隔了多少年,也要让他们能在有生之年见上一面。
1991年3月10日,失去自由达半个多世纪的大伯和大妈,终于离开台湾去美国探亲。5月23日,吕正操及随员多人,飞往美国看望张学良。
1991年5月29日上午,他们在纽约相会。在曼哈顿公园大道的一栋公寓里,在分离了整整54年后,两个耄耋老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见面那天,我陪着吕正操乘电梯,电梯门一开,我吓了一跳,平时很少穿得那么正式的大伯,那天西装笔挺站在门口迎接他们。吕正操仍按以前的习惯喊大伯为“老校长”。大伯和吕正操是同乡,在东北讲武堂时也是吕正操的老师。在东北军时,吕正操曾在大伯身边和属下工作了10余年。
见面的日子是吕正操选的,之前我还奇怪,为什么吕正操一定要选在那天?待两人见面后我才明白,他说,校长,到今天我跟你隔了54年5个月零4天没有见。吕正操从北京带来一整套大伯爱听的《中国京剧大全》录音带和大陆著名京剧演员李维康、耿其昌夫妇新录制的京剧带;当年新采制的碧螺春茶叶;还有一帧国内画家袁熙坤先生为张学良将军赶画的肖像,以及一幅由启功先生手书的贺幛,书录的是大伯的一首小诗:“不怕死,不爱钱,丈夫绝不受人怜。顶天立地男儿汉,磊落光明度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