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人谈了很长时间,大伯最想知道吕老是如何打游击战,如何打日本人的。
6月4日下午,大伯和吕正操又相约详谈一下。我陪同他们到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团团长李道豫大使的别墅做客。大伯给吕正操带去了一包台湾产的凤梨酥。交谈中,大伯表示,愿为祖国的和平统一尽点力量。他说:“我虽然90多岁了,但是天假之年,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很愿意尽力。作为一个中国人,我愿意为中国出力。”
2009年10月20日,106岁的吕正操去世了,我从国外赶来参加了吕老的追悼会。我心里很难受,虽然我与吕老远隔重洋,但经常与吕老联系。吕老也十分挂念张家,我们的心是连在一起的。
“他这一辈子,很多事情都没踩到点上”
1994年,大伯、大妈到夏威夷定居。大妈年轻时曾患肺癌,割除了一片肺叶,而大伯在40多岁时患了严重的眼疾,因居在深山中未能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视力差到看人只是影子,打麻将全靠手感,一耳全聋,一耳微有听力。多年来,大妈就是大伯的眼和耳,但大妈一大声说话,就喘不过气来,非常辛苦,两人以轮椅代步,相依度日。
大伯在夏威夷的生活非常有规律,早上起床后,第一件事是听服侍他的人念报纸,因为听力差,读报的人需要大声念。接下来就是出去兜风,回来吃饭,之后就是午睡时间,醒来再出去兜风;晚饭之后,大约七、八点钟,他准时上床。
大伯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应该是到了夏威夷的时候。以前在台湾,总有一双眼睛盯着他。我们请他出去吃饭啊、陪他聊天啊,每次出来都有人看着,一般是两辆车,一人开车,另外一人坐在后排一言不发,后面还有一辆车紧跟着。直到大伯到了夏威夷,这双眼睛就没有了,可以我行我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气氛不一样了,一切都过去了。
大伯喜欢种兰花,满屋子的兰花。他最爱的是“中国兰”,在台北有一个温室花房专门养“中国兰”,其中有些非常昂贵,而且不是每株都能开花,主要是欣赏叶子的形态。有一次,我逗他,“您种了一屋子不能吃的韭菜,也不开花。”大伯回答说:“你真是俗不可耐,只知道吃。”
大伯喜欢唱京剧,喜欢看明史和圣经,喜欢吃水果,一天吃好几斤,而饭菜则喜欢吃清淡的,很少吃肉。他喜欢热闹,喜欢朋友多,喜欢打麻将……就是喜欢热闹。一个喜欢“撒野”的人给关在笼子里,是什么感受?
我只有一次见过大伯流眼泪。那是大妈去世了,大伯跟我轻声说:“前几天,她(赵一荻)还好好的,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你看前几天,我才跟她开玩笑:'你走了,我就找一个女朋友去',她就跟我说:'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他说着泪就默默地流下来了。大伯和我们常人不一样。他是做大事的人,能做到“天塌下来当被子盖”。但大妈去世的时候,他很难过,我扶他去做礼拜,他拉着我的手,手都是抖着的。
大妈去世一年后,2001年,大伯的人生也画上了句号。在大伯最后的日子里,我每日陪伴在侧,大伯虽然身体不适,但依然能讲笑话,思维敏捷。他离开得十分安详。大伯对生活随遇而安,即使病情反复,也从不抱怨。他一生从来不麻烦别人,每一个服侍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称赞他是一位又听话、又合作、又可爱的老人家。
大伯临终时没有嘱托,他性格豁达,不拘小节,也不怕死,可以说是潇洒地离开人间。在许多人的眼中,大伯是风云人物,的确,他的一生始终被人“前呼后拥”着:早年是他众多的部下,晚年是各种访客与媒体,在台湾则是一大群甩都甩不掉的“跟班”……
西安事变后,大伯被“蒋家政权”囚禁五十多年,他对蒋介石的感情很复杂,但是至死都没有抱怨过。对蒋介石,我只听大伯说过一句:“你爷爷是一个有雄才没大略的人,蒋介石是一个有大略没雄才的人。”
关于西安事变,大部份史实都已公开了。为了营救蒋介石,蒋夫人当时答应了一些条件,但事后蒋介石没有遵守承诺,蒋夫人为此深感内疚。正因如此,蒋夫人保住了伯父的性命,不致遭遇到与杨虎城将军一样的下场。
有人说,1985年12月25日,大伯85岁看大陆拍的《西安事变》时,因心情激动没看完就走了。其实,因为患有青光眼,他看《西安事变》基本上是靠听的。看完后他说,那个张学良好像和我不像啊。大伯没有激动,也没有评价。关于大伯的电视剧什么的也很多,我们也看,但是觉得写跑了,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大伯确实是一辈子不过生日,他的生日和爷爷的祭日是同一天。所以,他一直不过生日,但是在1990年,政府为其办了宴,其他的时间他一直不过生日的。
大伯是一个有爱心的人。他爱中国、爱同胞,期望国家早日实现统一。他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要在适当的时候回东北老家去看看,主要是看看亲友,说这事与政治无关,因为他本人早已退出政治,早已脱离政治。他希望人们不要把他回去探亲扫墓的事同政治连在一起。
大伯走了,他是带着遗憾走的!他这一辈子,很多事情都没踩到点上--少年时想学医救人却从了军;东北沦陷后想亲往前线打仗,却未能走上抗日战场;晚年想回东北看看,弥留之际,仍念念不忘故土,却因诸般因素,终始未能回大陆一趟。
当他想回大陆时,政治环境不允许;等环境允许了,又因为大妈的病情回不去(他们一直相依为命,不可能撇下大妈一个人回大陆);当我一切都安排好,他可以移居香港时,却又因病去世了。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