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车到了通化,我正靠在最后一节“了望车”的后门睡觉,忽然被人推醒,说是关东军司令官山田乙三前来求见。他见到溥仪,说在北满方面正与苏军激战,取得了赫赫战果。我当时就觉得好笑,照他那么说,激战正酣,堂堂司令官放弃指挥,溜到通化来作甚呢?
退位
第三天清晨,列车抵达了终点站--临江县大栗子沟。由车站往北三里多路是一块群山合抱的小平原,排列着一排排住宅,这是大栗子沟铁矿公司的机关所在地。最北边一幢日本式平房,大概是铁矿经理的住宅,如今房主不知何处去了,剩下这所住宅当作了皇帝的临时“行宫”。伪满宫内府大大小小的官儿们都住进宿舍;我们几个被安排在一座大仓库里。
这里叫临江县,确是名副其实,由火车站往南一里多远就是中朝界水--鸭绿江。这一带环境幽静,有连绵不断的青山环绕,有滔滔不尽的绿水长流,空气清新,不时有山呼鸟鸣,但谁也没心思去欣赏这初秋的大自然风景。这里没有看到过一个老乡,也没有见到民房。我想,当初决不会没有人住,很可能是日本人占据了这块地方,把当地老乡统统赶走了。至于铁矿山,据说离这里有数十里之遥,还在深山里边。
经过安顿,有了吃、住的地方了,谁也不知道要呆多久,下一步怎么办?中国官儿们已无班可上,有些人除了吸鸦片烟外,便是打麻将牌。日本官儿们还忙一些日常生活的事。我充当了伪满宫内府和伪满内廷的联络角色,也是办一些生活的事。如给“御膳房”买副食,领一些面粉和油,由家属们做油炸食,准备再往山里逃跑或遇到连续空袭时的干粮。
这所“临时行宫”是日本式住宅,一进正门,对面就是洗澡间,浴盆是一只大木桶。在长春伪满宫内,有皇帝御用的浴室、盥洗室。洗澡是“浴”,“沐”则在洗头。溥仪一个多月才理一次发,也只有在理发之后才洗一次头,可是,现在已是秋风秋雨、黄叶飘飘,他却在一个木桶里洗了一次澡,也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那几周的日子过得昏天黑地、浑浑噩噩。大概过了有一周吧,那天一早,我醒来,就觉得气氛有些异样。-个个日本人都无精打采,仰天躺在榻榻米上。我赶忙跑去见溥仪,正碰见日本军官吉冈安植来见溥仪,垂头丧气地代表日本关东军司令部通知溥仪:日本天皇已经宣布了无条件投降。溥仪一听,马上跪地向东边“碰头”,并亲自批其颊十数下。当然不会用力,但很脆,很快。这犹之乎“讣闻”上的老套子,“不孝男某罪孽深重,不自殒灭,祸延先考”,于是便来套“批颊请罪”的表演。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日本人一时也摸不着头脑。原来,溥仪胆子特别小,而疑心又特别大。今天日本人垮台了,他的傀儡戏也唱完了,没有用了,他害怕日本人害他灭口,刹那问,极度的恐惧和绝望的心情交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