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也是,每日从底层攀援而上,其实就是一次从人间抵达天上的过程……
先生纵然诗书满腹,可对于经济始终不求上进。眼看周围许多人摇身一变,过上了出则车、入食鱼的贵族生活,他仍钻在故纸堆里,和明清一代的人打得火热。我常常破门而入,丢下最新的房产信息,掉头就走。我也曾千百次地问:先生,何时买房?先生既不回上,也不答下。可怜我在咫尺寒舍之中,不知要住到猴年马月。
不过,后来我留心观察,房产信息上总有些指甲点划和圈圈杠杠的痕迹,心中一喜,顽石也会有点头之时。还有一次,他在那份花花绿绿的说明书上作出眉批: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我装作不解:这是什么意思?他掷笔长叹:天将降大“房”于斯人也,先必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一日,正在做饭,先生猛地跳将进来,大声疾呼:快快快,房价又涨了!赶快买!一边说,一边已拖着我出了厨房。那样子,比我先前急多了。
我们将零零散散的存折和积蓄摊在床上,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一遍一遍地加,怕弄错了,又用计算器算了又算。算完以后,他疑惑地望着我:怎么才这么点?我摊手:先生,离房价的半数都还差着哩。真的吗?他一急,又折回小书房,过了不久,拿了一叠钱来。哇,整整八千,我不悦:哪里来的?他嗫嚅着解释:挣的稿费,不算私房钱吧。
我们如两只小鸟,满大街地转,寻找一处宽敞安谧的鸟巢。先生看中一套顶层带阁楼的。我不同意:楼层太高,每日上下折腾,如何是好?先生劝我:顶楼好啊,高高在上,登高望远,居高临下,高人一截哩……一席话,听得我满心欢喜,脑袋一热,定下来了。
回来的路上,先生得意地说,我们赚了。我纳闷。他一脸灿烂:你想啊,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顶层的房价低,依我们目前的“经济基础”,只能住那样的“上层建筑”。最关键的是,他顿了一顿,我们住到那“上层建筑”上,把酒直问青天,伸手可摘星辰,高虽高了一点,但我们毕竟是住在天上啊。想想也是,每日从底层攀援而上,其实就是一次从人间抵达天上的过程。先生的聪明,暗地里我还是佩服。
但住在天上,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贷了款,我们从此债台高筑。以至于每次见到银行的好朋友,就会怀疑是来催款的。我跟先生开玩笑:怎么不在你研究的明清朋友中,找个家境富裕的,先借个百十两银子垫垫底?
倒是先生,一点不慌。他说,十五年的期限哩,急也急不来。我知道,这家伙已开始暗地里盘算,将那阁楼全部占领。那么,他的书房,将立刻增大六倍。我看出了他的企图,问:那么我的书房呢?他坏笑起来:你不是已有一间独立的厨房了吗?看我面冷如霜,他又赶紧补了一句:要不阁楼我们一人一半平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