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图的婚姻何时走到尽头
她穿着唐装,弯曲的卷发下,一张妆容精致的脸让人惊艳。如果不是她的腿很明显地萎缩着,坐在残疾人代步车上,阿芳应该是个多么完美的女人啊。她不要我搀扶,执意自己一步一步走上报社大门口的台阶,孤单的身影,透着倔强。
青春,飘过梦中的诗句
两岁时,我患了小儿麻痹症。我的腿,从此成为我和健全人中的一道坎。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姐姐背我上学,虽然父母姐弟老师同学呵护我,可我还是受够了旁人的冷眼。
高三的最后一学期,我不得不自己找了个出路。像我这样的残疾人,是很难迈入大学校园的。
腿不灵便,但我手巧,我满怀憧憬地想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家人全力支持我,帮我订了关于服装设计方面的期刊。我一边看,一边自己摸索学习,然后开了一家小小的服装店。因为设计样式新颖别致,渐渐地,街坊四邻间都传开了,有了小小的名气,客源也稳定下来,我能自食其力了。
业余时间,我试着向杂志投稿,有一次居然成功了!我收到了全国各地的读者来信,交了一些笔友,我的视野更广阔,人也更开朗起来。我没有告诉那些笔友们真相,在和他们的书信往来中,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平等与尊重。
那年秋意正浓时,南京的笔友子诚给我寄来几本朦胧诗集。从此每个夜晚,那些缠绵的、忧伤的、深情的诗句就在我的梦中萦绕。
然而,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但我又不忍,不想让他从我的生命里消失。我于是给他写了一封信,告诉了他一个真实的我。信寄出了,我的心充满了煎熬,我怕他会笑话我,怕那封信会石沉大海。子诚给我寄来了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他告诉我,白朗宁夫人最后在爱情里重生。
好几年,子诚每到一处出差旅游,都会给我寄来当地的小纪念品、各处的风光图片,他告诉我途中的趣闻,他说他要带我走遍千山万水。多么纯情而美好的日子啊,即使谁也没有说出那个字。生活因为他,而变得越来越有意义。
后来,我收到子诚结婚的消息,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会哭,但是我没有,我只是给他写了封祝福的回信,就再也没有提起他。
现实,击垮憧憬的爱情
朦胧的初恋结束以后,我又有了两段爱情。
他是个健全人,家里的父母兄妹都在武汉商场里工作。我们很谈得来,他是第一个牵过我的手的男人。
记得那次在中山公园,我们并肩坐着,没有说话,却觉得非常幸福。两个人就那么天真烂漫地像孩子一样仰着头,蓝天一碧如洗。幽远深蓝的天空下,两个渺小的人,第一次感觉到缘分的珍贵。他轻轻地牵了我的手,再也没有放开。
当我第一次看到爱这个词,我就想过了,要和第一个牵我手的男人牵手一生,然而,这个愿望终究是破灭了。
后来他和我的联系莫名地少了起来,我托人去问,他嗫嚅地对我说:“家里说如果选择你,就要和他们划清界线。”他说还是算了。很奇怪,我没有半点恨他的意思。但结束这段感情之后,我病了一个月。
第二段感情,我听从劝告,很理智地选择了一个同我一样的男孩子交往。我们彼此可谓门当户对,他本人在一个工厂里当工程师,业余的时间还在读电大,正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可是,当他向我表达好感时,我说,不。
为什么会说不呢?我想,两个腿脚都不方便的人在一起,虽然不会相互嫌弃,但是两个人都行动不便,都受人白眼。特别是他,那么努力上进,如果找个健全的姑娘,肯定会有大的发展。
不知什么时候起,残酷的生活把我的锐气磨得一点都没有了。我变得和大多数的残疾人士一样,在爱的问题上前怕狼后怕虎。
婚姻,降低了条件选择
27岁,家人决意让我走出家这个狭小的天地。想方设法让我进了街道里的一个服装厂做设计。第一天上班,厂长带我参观车间,我惊讶地看到车间里只有一个人在做裁剪,不禁脱口问道:“怎么,做裁剪的只有一个人吗?”那个埋头苦干的小伙子闻声抬头,然后,他的目光就在我的脸上定格了很久很久。
这个憨憨的小伙子就是阿牛。
阿牛盯着我看,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的五官和皮肤称得上是美人,加上从小又喜欢打扮,自己做的衣服样式与众不同,所以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很吸引人的。
阿牛从此成为我的工作搭档,工作中我们很有默契,朝夕相处,我们很快就走近了。
当从农村出来的阿牛向我表达爱慕之情,我出人意料地接受了。我不能不现实。年龄和身体的条件,让我不得不降格以求,不求十全十美,只要能够搭伙过日子。阿牛激动地说:“我知道,如果不是你的腿不方便,你是不会答应我的。”
家人见我终于找到归宿,都力所能及地帮我们。一个亲戚腾出来自己分的房来给我们做新房。新婚之夜,我一直在想,我和阿牛之间也许并没有多少的爱情,但我们一定能过好。
忍耐,丈夫一直嫌弃我
一年后生下女儿,我回娘家坐月子。两三个月过去了,我说要搬回家,阿牛却以各种理由搪塞。我心生疑惑,一天偷偷地跟踪他,发现他和邻居一个杂货店的女老板打得火热,我第二天就赶紧搬回家,阿牛告诉我,单位效益不好,他已经一个月没有上班了。
“没有班上,我们总得想法子做点事赚钱啊。”“可是,你又不像别人好手好脚的,我们能够做什么呢?”我心里一紧,没想到自己婚姻的赌注压在这样一个人身上。
不久之后,我们在家人的帮助下,在北湖摆了一个小摊。我设计制作,阿牛接待量身。生意渐渐火了起来,生活也安顿了下来,阿牛也没再拿我的腿脚说事。
太平日子过了几年,亲戚单位的房子要收回去了,我们不得不搬了出来。阿牛又朝我施加压力,说我家的亲戚发达了,家里人却沾不了光。我知道他的意思,他结婚不是找负担,而是多少有所图的。他对我能给予他的生活失望了。
我的父母看不过眼,就帮我们凑钱买了现在的房子。住在宽敞的房子里,守着小本生意,日子暂时地再次安宁了下来。我却越来越没有安全感。
表面上,阿牛每天买菜、购货,我做家事打理铺面,外人以为我们的婚姻幸福美满,但夫妻间的那些伤人的脸色,只有自己才能够体察得到。
我忍气吞声地维持着这个家,我的家人也帮着我。年迈的父母帮我带孩子做家事;新加坡的弟弟总是寄钱过来,还有我渐渐懂事的女儿,每天回家总像小猫一样不声不响地做自己的事,不让我们操一点心。
我一直忍着,做制衣生意时,活稍稍出慢了些,阿牛就会给我脸色看,后来竞争激烈,我们的小店也撑不下去了,我们又不得不转行做服装干洗生意。现在生意又撑不下去了,有时一天只有一两块钱的收入。阿牛的脸色就又沉了下来。
迷茫,我的幸福在何方
一个月前的一天傍晚,我在做活,阿牛在看电视。突然他没头没脑地对我说:“阿芳,这些年你跟我一起吃了不少苦。”他从来没有说过这种体己话,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在眼睛里打起了转,“没什么,只要一家人能够在一起,对我比什么都重要。”
“不过就是一家人绑在一起穷死。害了你,害了我,更拖累了孩子。其实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是个错误,如果不是跟你,随便跟着街上哪个健全的女人,生意也就做起来了。”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抱怨。
心里残存的一点火光,彻底被这个男人的眼神浇熄了。那天晚上,他睡到了床的另一头。我睡不着,我的脚像铁一样冰冷。沉入睡梦中的他,手臂碰到了我的脚,立刻厌恶地把我的脚挪开,好像生怕沾了什么晦气。
刚结婚时,他每天晚上为我打洗脚水,细心地擦洗,洗完了以后,还把我的脚当莲花一样捧着,喃喃地说:“幸好你的脚不灵便,不然你也不会跟了我。”那时,我第一次尝到了我的残腿给我带来的好处。我以为我因祸得福,得到了世间最完美的爱情,从此可以过上和所有正常女人一样的生活了。
可是现在,他嫌弃我了,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是我一开始就错了,还是生活把他对我的爱磨得没有了?想起阿牛最后说的绝情话,他说,让我先去找人,找好了,我们就分开。这算什么,怜悯吗?还是讽刺?
我的婚姻,真的就走到尽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