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当,当,当"……,远处学校里那口据说是日伪时期留下来的破电钟又响了起来,沧桑而绵长的钟声在这西南城角宁静的夜空里久久回荡。
钟声似乎总是能招魂的吧,我化作byte游离于网络世界的七魂八魄也终于被扯回到了这副血肉皮囊之中,并且它们集合之后的第一个清楚理念就是:怎么?这么 快就又0:00了?看了一下机子右下角的表,还好,不到0:00,才23:60,然后 我心里深情地默念了一遍在网上见到老伙计之后的那句最亲切最友好的发语词:MMD!
古代有个故事说"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概括了神仙历法与凡人历法的换算关系。而现在我又总是怀疑:网上的手表,难道是拿咱的分针当秒针在走?要不为啥每个晚上都感觉才上网一会儿就到0:00了?唉,古人云"春宵一刻值千金",而对我,应该说"网上一刻值千金"才对呢。
0:00,也就是23:60,是一个悲哀的数字。这个时间是我从网络仙境被迫向现实梦境战略转移的临界点---是的,被迫。因为编辑部里信仰"事不过一"原则的主任同志(即我常挂在嘴边的敬爱的"事不过一主任")已经给了我关于迟到和上班打磕睡问题的一次口头警告一张黄牌警告和一张红牌警告。我也在这屡次教诲中丧失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从而开始以真勇士的身份,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于是我在机子里设置了一个屏幕保护标语:"留得青山在,不怕没网上,向网中心宣誓:0:00准时上船(床)下网!"
比尔该死的"瘟酒吧(Win98)"很礼貌地、小心翼翼地问我:"您真的要关闭计算机?"我用颤抖的手痛苦地点击了一下"确定",然后似乎不忍心看关机过程似的,开始从事脱衣服等睡觉预备工作---对于我这样如此珍惜上网时间的人,不愿浪费现实时间从而大力采用统筹学安排就是颇为必要的了。而我的统筹安排是如此地精确---把裤子扔到床对面的沙发上,顺手关闭了Power,朝后一倒,就准确地落在了枕头上,而在躺下的过程中,右手飞快地拉了灯绳,左手则顺势把原本卷成一团的被子展开并且充分地盖在了身上----这个程序已经被演练了N回,而当这个N足够大的时候,我就达到了类似于庖丁或者卖油翁那样的境界。
只可惜人类控制自身的力量和改造自然的力量一样是非常有限的,我可以绝对高效地完成躺在床上的动作,却不能做到真的睡去----静静地躺在那里,帖子主页ICQ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在脑子里象电子一样高速游移着,忽明忽暗,闪闪烁烁。
哎,都说网络是新毒品,我看来就是上瘾了,成天除了上班,就是陪这台破PC了。人家说上网时间长了轻易染上"网络综合症",会感觉烦躁,孤独,惧怕什么的,说的怪吓人的。我现在似乎也有点吧,反正有时候在网上呆的时间长了,感觉头晕脑涨;下了网呢,断线那一瞬间,又觉得似乎一下子什么都没有了,心里空荡荡的;可要是几天不上网,又好象丢了魂一样........
咳,这网到底有什么好的,还就这么上了瘾,离不开它,成天没日没夜的,上班挣的那点人民币,也他妈的用来养活它了。说起这心里就乱糟糟的,网,生活,工作,事业,想的自己头疼,最近的心情其实一直不太好,感觉工作非凡没有成就感,就这么混过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变好点......哎,算了,这些就别想了,想起来心烦,还是赶紧睡着吧,"1,2,3......",我心里开始默默地数起数来,并且后来已经朦朦胧胧几乎要睡着了。
而不幸的是,我那时竟然又听到了楼上画家的埙声。
其实说"楼上"是不准确的,因为我住在西安西南城角这排二层小楼楼上的某一间里,而画家住在对面高高的城墙上面,并且可能说"画家"也是不准确的,因为我知道他只是在城墙上面给游人画肖像什么的,似乎只能称为"画匠"而不是"画家"。
习惯上人们总还是用这座城墙来区分"城里"和"城外",那么画家就成了"城里"和"城外"的界限,而住在城墙里五米处的我,则可以算作城市的边缘。
城市边缘没有高楼大厦,晚上也没有霓虹闪烁。城市边缘的人们都在并不很晚的时候就睡了。所以零点的时候,这西南城角就显得黑暗而宁静,那口破电钟的声音便分外孤寂而清楚。
也许这个地带只有两个人还没有睡,那便是--画家和我。
我总是在零点的时候从网络中的文字之间游离出来,而画家最近总是在零点的时候出来站在城墙上吹埙。
我原来是不知道有埙这种乐器的。这种据说源于西周时代的古乐在三秦大地流传几千年后已经近乎绝迹了,而画家竟然会在午夜的城墙将它从历史的仓库里拽了出来,我于是固执的把埙,画家以及城墙联系在一起。而且不知怎么的,这种接近单调乏味的"呜呜"的乐器声,竟然总是能在这样的时候感染我,让我变得莫名伤感,惶恐,并且无眠。
我忽然坐起身,披上衣服,摸索着从枕头边拿到了烟,抽出了一根,然后点燃了它。打火机闪了一片亮光之后,眼前就散发出幽暗的烟雾,仿佛是刚才那点火光被扑灭之后的余音。我没有抽烟,只是静静地看着烟头光亮的闪烁,还有淡淡的烟……
转过身,拉开了窗帘,眼前便出现了这座城墙,它孤独而肃穆地站在微弱的月光下。今晚的月只有很小的一瓣,并且时不时无精打采地躲到厚厚的云层后面。城墙就那么固执笔挺地站在那里,城墙的垛口之间,隐隐有一个人的影子,那便是这个城墙唯一的居民因而也算是城墙主人的画家了,时断时续忽长忽短的埙声,便从那里飘扬出来……
我狠狠地抽了两口烟,烟头便骤然明亮了起来。这时从云层中游出的月光,照在了我的机子上面。
城墙和网络,也许都是我的影子。假如说午夜埙声里的城墙总是让我莫名伤感,那么这台计算机,则是盛着所有快乐的潘多拉魔盒。
我忽然几乎无意识地坐在了床沿,并且打开了机子的Power。嘎吱吱的拨号音,打断了远处画家呜咽的埙声……
第二章
又回到网上的时候,我的心情就马上绝对地兴奋了起来,兴奋得忘记了刚才画家那埙声的哀怨,也忘记了0:00准时下网的誓言,以及"事不过一主任"开出的各种各样的警告罚单。
互联网把计算机连在一起从而达到信息共享在技术上到底有多么开天辟地,老实说于我并没有太多意义。我不上网看新闻,也不听什么"马屁山(mp3)",甚至也不去查什么资料信息。中国网络信息化事业究竟还只是停留在概念层面上的虚拟价值,所以花了无数美刀到处做整版"@-business四海一家的解决之道"的美帝国主义垄断跨国公司看来只好把破坏我国社会主义经济秩序的希望放在了下个世纪,还有正在大力鼓吹的所谓政府上网,也不过是为了可怜一下奄奄一息的IT产业而采取的政府增加投资扩大内需的一个项目而已。所以我觉得互联网最伟大的作用不是联起了计算机里面的数据,而是它后面的人。在这里,从小作文就没上过70分的你却可以不经编辑审稿就很方便地把你文笔拙劣不堪的爱情故事发到最有名的文学BBS,并且运气好的话还有可能收到两三个同病相怜者一时冲动发送的诸如"酸沁心脾"、"真TM感人"的廉价MP;或者你的自我暴露倾向不可抑制于是作了一个毫无价值的个人主页,然后便四处搜索别人的E-mail地址请人家"到我家坐坐",这种方式倒远比在街口给行人散发小传单优雅得多。
而网上交流工具里最最神奇的就是聊天室了。随便取个假名字,径直跳到人丛中,道一声"大家好",满屋便都是CJCBOT里自动弹出的"你好"回应,然后你就可以拿出把王朔冯小刚当哑巴的气势,从克林顿的拉链侃到戴安娜的项链,从卓别林的小胡子说到关云长的长胡子,再从奥林匹克健美先生的胸肌谈到香港三级影星的胸围。于是谈笑间,时光灰飞烟灭。那时你会觉得类似"光阴似箭"、"白驹过隙"之类的词语根本无法描述时间流逝速度的万一,而朱自清仅仅用"匆匆"则实在是不知道生命之宝贵了。于是我曾经深情地说:"我们上网聊天失去的只是青春和电话费,我们赢得的将是不断提高的打字速度。"
一直认为这句话是我在网上说过的最深刻最富有哲理的语言,它应该排在网上十大名言之列的。但可惜真理往往只把握在一小撮人手中,大部分庸俗的家伙恐怕还在做着网上遭遇颜如玉的清秋大梦吧。咳,这些可怜的家伙,古人云:无欲则刚,在网络这个类似于钢铁工业基地一样性别分布不均匀的地方,保持一颗平常心实在是避免失望的首要前提了。
这个方面大概就要向我学习了。在系统提示进入聊天室的时候,我脑子里程序性地闪出了两个数字:2,13---这表明我预备去和第二个房间的第13个人聊天。
这两个数字的出现是完全随机的,这是我的习惯。上大学时宿舍里的规矩是抽扑克牌选人打开水,那时我总是只随口说一个数字(第几张)而不象别人那样在那堆完全同质的牌之间挑来捡去。统计表明在四年打水生涯中我报数字法"不幸"的次数和别人挑拣法"中标"的次数是非常接近的---这符合概率学的一般规律。
而鉴于聊天室里Alice、Oliva和Jack、John可能代表的是"同质商品",所以"相机抉择"就成为逻辑上的不可能,从而用我的"随机数字确定法"就在经济学意义上降低了选择成本。
我开始耐心地在第二个房间数数,去找那个坐标为(2,13)的人。在数到9的时候,我的余光看到第13个似乎是Wild-Rose,那时心里不免有点欣喜,因为Wild-Rose是个MM相对于strongman是个MM而言,应该是一个概率稍大的事件。就是说,不妨假定MM不会用男人名字(因为那实在是一件"负榷"的选择),那么可得:MM名字不一定是MM,但男名字却一定不是MM。结论就是:碰到MM名字较之碰到男名字是一种较好的制度安排。
然而,就在我开始对Wild-Rose开始漫天幻想的时候,人名列表跳了一下--排在前面的家伙有一个跳下了网。于是数到13的时候,我碰到的就不是几秒钟之前还满怀幻想的Wild-Rose,而是--fenger。
开了TA的小窗,我飞快地打了一句"Hi"。这是想象中设计的聊天程序的起始语句,以下预计将是看到对方回答的"Hi",再下来便是互相说:这么晚没睡,睡不着上来聊聊天,然后问你在哪里,常来这里聊天吗?平常在哪里活动……这些废话最好能持续到画家的埙声停止就好了,那时我就会从cjcbot里扔给ta一句:"此番良晤,谈兴不浅,后会有期",然后义无反顾地跳下网去钻进被窝。
但是我竟然没有收到对方的"Hi",这说明今天碰到了一个没有聊天基本职业道德的家伙。我有点失落。
我是一个固执的人,准确地说是一个有时莫名其妙固执的家伙,比如说我忽然决定非要跟这个(2,13)说话。
于是我说"hello",
"你好",
"在吗?"
还是没有动静。MMD,这厮真可恶。然后我接着说:
"死了?"
"僵尸?
"您能回光返照或者诈尸呻吟一声吗?"
还是没有动静。
"TNND,真扫兴,深更半夜来网上见了一个吊死鬼,不会说话,看来俺不得不去找个活物了。"
就在我要鼠标点击关闭窗口的时刻,屏幕上终于出现了(2,13):
"?"
"谁?"
"干嘛骂我?!"
哈哈,终于还是逮住了(2,13),我心里竟然瞬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孩子式的成就感。
我赶紧接上:
[feidao]嘿嘿,是我,刚跟您老说了半天话,没反应,开个玩笑嘛,不好意思。:)
[fenger]噢,我刚去冲了杯咖啡,没看见。sorry:)
[feidao]什么?咖啡?你这半夜12点多喝咖啡?
[fenger]是呀,我天天这个时候都喝咖啡的。
[feidao]你在哪里?美国?现在中午12:00?
[fenger]什么米国,我在埃塞俄比亚。:)
[feidao]在埃华侨的干活?
[fenger]不是,我就是埃塞俄比亚土著人:)
[feidao]天哪,俺刚才还差点破坏中埃两国人民的传统友谊呢,第三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
[fenger]哈哈,我的汉语讲的好不好?
[feidao]咳,你就别装神弄鬼了。你在深圳的哪个村里?
[fenger]:),我还以为你网龄小于三天不知道看IP呢?嘿嘿。我是在深圳,你在哪里?10。173。19。166
[feidao]西安,您听说过这村子吗?埃塞俄比亚同志.......
[fenger]呵,我还真要冒充国际友人了。:)嗯,你的名字怎么讲?feidao--
[feidao]呵呵,飞刀,我在BBS的网名叫小李飞刀。
[fenger]我还以为是匪盗呢!:)
[feidao]别,俺陕西也就出了一个李自成嘛,哪来恁多匪盗?嘿嘿。你的名字是啥意思?疯--
[fenger]错!风儿。
[feidao]噢……这名字……能不能冒昧地问一句:MM的干活?
那边没有回音。我忽然也觉得自己有点冒失,怎么能没说一会就冷不丁问这么一句,这阵子指不定人家怎么想呢。咳,其实俺是好人,没有安啥歹意呀。我赶紧接着解释:
[feidao]呵呵,随口问问。我是觉得跟人聊天得知道性别好点,话题了语言了什么的也好有个数,我有回跟人扯了半天脏话骂足球,后来才知道那是女孩,怪尴尬的,嘿嘿。所以我说最好知道对方是GM(哥们)还是MM,是蓝(男)的还是绿(女)的。
这时那边回了话。
[fenger]我是绿的:)不过不喜欢美眉这个说法,因为我的眉毛长的不好看,你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对了,您老人家是---
[feidao]哈哈,我当然是蓝的,女的能当匪盗吗?
[fenger]怎么不能,穆桂英就匪盗出身,花木兰要是做这一行,一定也能有超过宋江的业绩。:)
[feidao]9494,革命不分先后,造反无论男女。
[fenger]豫剧花木兰不也唱嘛:'有多少女土匪,也把功劳建,这女子们,哪一点不如儿男'....:)
[feidao]哈哈,厉害,厉害,风儿MM-----跟眉毛无关,是妹妹的意思:))
[fenger]那就更不行了,因为我诺大一把年纪,被称为妹妹很吃亏的:)
[feidao]哎,MM是对网上女士的通称,跟年龄无关的吧。
[fenger]照你这么说,冰心奶奶上了网岂不是也要被称作MM不成?
[feidao]咳,你这不抬杠嘛?!你真多大了?
[fenger]你很不幸的又提了一壶温水:)。我这人忌讳的一是眉毛长得不好,二是年龄不老小了,偏偏你要……
[feidao]别价,俺倒只有一个忌讳,就是到了这把年纪,竟然还有人在面前充老。俺至少比你大N岁!
[fenger]噢,N是-10,还是-20?
[feidao]这么给你说吧,我是跟刘志丹一拨起事的土匪。
[fenger]噢,元老级土匪啊,您老人家怎么不说是跟李闯王混的或者干脆说给陈胜吴广当过差呢?
[feidao]嘿,吹牛也要把握分寸嘛,你先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敢不敢真说你多大了?
[fenger]有什么不敢,我二六了。
[feidao]噢,这么小呀,上小学几年级呀?
[fenger]什么意思?你们那里20岁才上学吗?
[feidao]咳,古人说,年方二八,就是一十六岁。你二六,不是十二岁嘛。
[fenger]呵呵,更正,我是二十六,不是二六。:)哎,俺是粗人,是真土匪,不象你小李探花,知识分子爱咬文嚼字嘛。:(
[feidao]这年头连土匪都有人争,三反五反那阵子政府严打受的罪都忘了?
[fenger]你也不要转移群众视线,你多大了?
[fenger]请用阿拉伯数字表示
[fenger]请在一秒钟之内完成
[fenger]请将左手按在心口处凭良心讲话。
[feidao]26,嘿嘿
[fenger]噢,这么巧,却不知咱俩谁大些。我月份可小哟。:)
[feidao]哈哈,比月份你就算了吧。俺当时是刚听到元旦钟声响过就蹦了出来的。
俺娘形容俺的第一声哭声跟元旦钟声连成一片。
[fenger]噢,那你厉害,赶的早不如赶的巧,:)。只是有点遗憾,就是假如出生在2000元旦就好了,世纪婴儿嘛。:)
而那时我忽然停住并且心里猛的惊了一下,因为刚才提到了钟声,我这才想到刚才0:00上船下网的钟声已经过了,赶紧看表,天,都马上1点了!
[feidao]哎呀,对不起,俺要就寝了,嘿嘿。
[fenger]咳,我天天三点才睡呢。
[feidao]不能跟你比,零点喝咖啡的埃塞俄比亚同志:)
[fenger]别,说的俺还真成黑人了。:)
[feidao]外行了是不?专家预计下世纪世界小姐选美比赛将演变成田径赛场上的标准流行色:一片黑!
[fenger]哈哈,你这人倒蛮有意思,就是懒,不到1点就睡觉。
[feidao]你属啥?
[fenger]你糊涂了?我跟你同岁你不知道我属啥?
[feidao]不是吧,我看你这生活习性,应该是--
[fenger]?
[feidao]属猫的。
[fenger]哈哈,那你什么属性,是那最懒最爱睡觉的吗?--pig:)
[feidao]别糟践人,俺宁肯属俺自己的--
[fenger]哈哈,怎么不说了?你刚说我属猫,可是你是属--耗子--的呀!
[feidao]/me faint,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奸计。
[fenger]这须怪不得俺,这是瞎猫逮住4耗子呀。:):)
[feidao]得,俺真去睡觉呀,总不能老鼠给猫当三陪---挣钱不要命吧。
[fenger]哎,去吧,回洞里安息去吧。:)
我打出了那句结束语:
[feidao]此番良晤,谈兴不浅,后会有期。
只见那边打出一句:
[fenger]同是上网聊天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关了机子,钻进被窝,我还想着:MMD,网还是好呀,那么轻易就能联系上一个很远、可能永远没机会熟悉的(2,13),至少比什么知心姐姐信息电话强多了,物美价廉嘛,嘿嘿。
达芬奇老师傅说过,"上网一日,可得一夜安眠",现在,就让我很快地安歇去吧。
第三章
早上又是被一阵忽然的恐慌惊醒的,似乎梦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推了我一下,猛然睁开眼睛,抓过桌上的闹钟,6:31。噢,明白了,刚闹钟响过又没听见,于是潜意识里便有种力量再惊醒了我。
这是一个传统,就是我往往听不到闹钟响,却总在闹钟之后的一分钟之内自己忽然醒来。每当想到这件事时我总是觉得很诡秘,甚至还有点惧怕。因为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那么大的闹钟声吵不醒我,却总是被闹钟后一分钟之内的某种梦中力量惊醒。有时甚至怀疑这跟住的这块地方有关,据说这里几百年前便是一块坟地,城墙在古代是打仗的地方,攻城的死了就埋在护城河边,守城的尸首便埋在这西南城角。
但是我早上并没有时间再多想这些,只是心底里狠狠地骂了一声:他妈的!成天这么吓醒,最后不得神经病才怪。
当然这并没有影响我的行动。起床作为睡觉的逆命题,在我这里也演化为另一个具有同样高效率的程序,统筹学也一如既往地起着重要作用。比如说刷牙的时候才会系衣服扣子,而站在镜子前的五秒钟则右手梳头左手整理一下领带,这充分说明我似乎很适合去跟周伯通学习类似于"双手互搏"之类的功夫。
站在门口,嘴里又默念了一遍"传呼、电话、采访机、工作证、钢笔、钥匙、笔记本",当看到它们都一个不少地拥挤在包里时,就使劲地拉了一下门,然后在听到"哐当"声之后用一个"驴蹄之"的动作确认门锁上了,这就急急向楼下奔去。
我不仅是这一带睡得最晚的人,似乎也是起得最早的人。骑着车子沿着城墙脚下行走的时候,一路上竟然没有遇见一个人,似乎路边的这排房子里也没有任何声音,静得跟另一边的这个老城墙一样。
初冬的清晨,弥漫着薄薄的雾,似乎还有一些希奇的烟袅袅升起,象傍晚遥远村庄里的炊烟,又象幽深山谷里浮起的雾霭,这让我总是怀疑,现在是在这个古老西部大都市的"城里"吗?
骑出这条城墙脚下的小巷,从含光门拐到朱雀大街的时候,我才终于找到了城市的感觉。街两旁的整洁的路灯从雾中辟出了一条明亮的大街,匆忙的车流在两旁的自行车流的簇拥下移动着,街边小巷口的早点店老板扯着嗓子喊着"吃了坐哩,豆浆油条"。一切跟刚才是那样不同,这个城市就是这样,现代与古老,节奏与沉寂,默默地对立统一着。
今天真是很希奇,竟然比事不过一主任早进办公室,这让我心情顿时愉快起来,那声"主任早"也叫得分外响亮而亲切,倒象把他差点吓着似的。然后大家开始各就各位,叮叮咣咣擦桌子开锁子什么的。这个热气腾腾的大生产景象是我喜欢这个大办公室唯一的一点,让人联想到诸如延安时期集体纺棉花的场面。
在这个由会议室改建而成的超级大办公室里,座着敬爱的事不过一主任和他手下的二十来个人十几条枪。二十来个和十几杆枪数字的差别是因为这屋里的人并不是每个人都是"武职官员",也有"文职编制",比如事不过一主任和他的两个副手。所以对于那些真正能用的"枪",主任同志表示了对知识分子的不得不施舍的一些尊重,而其中让他又爱又恨的便是我。据说主任说起我的时候曾经很痛心疾首的样子:"这小伙子要是懂事些,在咱报社乃至这行当前途不可限量。"
我想主任说"懂事"这个词的时候,心里一定想到了刘佳同志。
从哲学矛盾论上讲,刘佳在形式上是作为我的对立统一面而存在的。这个意思用文学语言表达为--刘佳是陆飞的反义词。就是说,当试图描述刘佳的时候,只需要把描述陆飞的词全换成反义词就可以了--我长得又黑又瘦,成天看上去没精打采的,代表了我国第三世界不发达国家的形象,刘佳就白皙丰腴成天喜气洋洋,展示了改革开放二十年社会主义建设的伟大成果;我是整个编辑部有名的刺头人民公敌,她是报社公认的乖妹妹群众贴心人;在我们共同负责的文化娱乐版上,我总是告诉大家作家侵权了明星离婚了,而她则总是写诗人获奖了歌手相爱了;我的文字风格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东拉西扯胡吹冒撂只要你爱看,她则是给你一双慧眼吧要把世界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但是恰恰就是这两个人成了搭档,成了这份报纸文娱版仅有的两名记者编辑,并且至少在工作上我们配合得很不错。
我说"至少工作上",那么潜台词在至多的那一级……
我一直迷惑不解于自己为什么没有成为刘佳的男朋友。刘佳喜欢我,这一点我早就知道,报社眼睛好使点的也能觉察出来。而刘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这一点报社最没眼光的也能看出来。
但是,象刘佳这样一个漂亮、聪明、可爱又那么明显喜欢着我的女孩子,竟然没有成为我的女朋友,这个问题的确一直使人困惑,我想不出任何理由。因为假如把我想象中的女孩子标准一一罗列出来最终组合出一个理想情人的话,这个模型一定很接近刘佳的克隆或备份。可是,事实只是,我没有爱上刘佳。我们下班以后总是在钟楼分手各自回家。她回她的家,我回我的"网"---我通常会把住的地方叫做窝而把这个网叫做"家"。
今天下午也是这样,还是在钟楼给刘佳挥手说"同志再见",然后就想:嗯,下午这段路倒是边际效用递增:从主任手里出来,能跟刘佳一块儿骑这么长时间一段路,现在又马上可以回窝上俺的网了。
这时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一看号码,噢,是老侯这家伙。
"喂,阿飞,你在哪儿?"
"路上,钟楼,往窝里撤退呢,有啥事?"
"咳,没事就不能打电话问候你老人家一下?"
"问候是可以的,当面请安吧。电话里长话短说,一分钟可就四毛钱啊,我可跟你耗不起。到哪儿请我吃饭?"
"去含光门那川菜馆吧,咱上次去那地方。我十五分钟以后到。"
我到的时候,刚好老侯从车里钻出来。
"妈的,还是四个轮子比俩轮快,咦,就你一个人?"
老侯锁好车门,"不是一个人还是咋的?又不是去打架咱还得多叫几个人?"
"我是说你那新任秘书兼办公室主任兼财务总监兼女朋友兼"生活"助理呢?"我把
"生活
"俩字故意读了重音,脸上诡秘地笑着。
老侯过来拉住我。"伙计,你说话声音就不能小点?"
"怕啥,我又不会上报纸曝光你。再说你以为自己是克林顿呀,泡马子也能上报纸?"
两人大笑。
老侯当然并不真老。他是我的高中到大学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假如说刘佳是我的反义词,那么老侯应该也是我的反义词。老侯中学时是那种很一般的学生,而我是风云人物;那时本来也不太打交道,但我们在班里和学校足球队都是铁杆主力,我踢前锋,他是中后卫,我进球后总是狂奔至后场和他玩一个凌空拥抱式,于是我们就成了哥们。考大学时我很不情愿地被保送进了一所省重点大学,老侯本来分数不够,后来却被他那神通广大的局长爸爸和更加神通广大的N万元人民币送入了同一所大学。当然我们倒再也没机会球场搭档,因为我在经济系他在中文系。可后来毕业时,学经济的我却进了报社当了记者,学中文的他却在局长老爸的支持下办起了公司并且在"数不清的表叔"的关怀下把公司折腾得红红火火,没两三年也成了开着一辆二手本田到处乱转的"总"字辈人物。
因为我现在是编辑他是"侯总"并且都已经不踢球,所以在一块的时间并不太多,但这并不防碍我们做最好的朋友,比如说我犯了组织错误把他公司的一次广告弄成新闻发上了报纸,而那次我半夜在街上碰到几个"借点烟钱"的哥们时给他打了一电话,十分钟以后他便从舞厅带了三车的人过来。
老侯递过来一支国际三五,问:"最近干嘛呢?"
"我能干嘛,白天上班,晚上上网,你咋样?"
"跟过去一逑样,瞎混,净是些没名堂的事,干我们这一行,革命就是请客吃饭,现在成天就是陪老爷们打牌,点炮送钱,要不就当拉皮条的去帮人找小姐。真没劲,烦着呢。"
"操,当大款的也说烦,这不逼我这穷老百姓自杀吗?这年头,刘晓庆拿着1亿钞票到处喊'做名女人难',电视上倒成天见下岗工士阳光灿烂地说'下岗再就业天地宽',真他妈是社会变态了。"
"可能是,这也马上到99了,99年地球不是说要大爆炸嘛。"
"炸就炸吧,变态之隐,一炸了之。到时候大家都是阎王手下的喽罗,刘晓庆也别烦做名女人难,女工也别乐呵呵下岗再就业。还有说不定到时候我是'阴曹地府房地产公司'老板,你倒成了'鬼话连篇报'主编。"
"咳,人好象就是啥得不到想要啥,我还真羡慕你那日子哩。"
"好吧,那咱俩换,先拿两轮车换你那四轮车,赶明你去报社上班我去替你请客吃饭,赌博嫖娼也行。你那秘书马子没东西跟你换,你就还自己留着将就用吧。还有要换我上网的机子不能给你,我舍不得。"
"对了,忽然想起来,你教我上网吧,让咱也赶个时髦。"
"那还不轻易,去买一鸡一猫,开个帐号就成了。只要你有时间。"
"哎,你别说,我现在除了俩钱,就只有时间了。成天没事干呀,真没的玩,西安市差不多的歌厅舞厅酒吧茶座保龄球玩遍了,没劲,真觉得没劲。"
"那行,网是专门收留各种无聊症患者的,只要你上了网的道,再别愁时间没法打发,就跟我一样,现在跟你说话都觉得心神不宁,想着赶紧回去上网哩。"
"不至于吧,把上网说得跟上女人一样,嘿嘿。"
"你别不信,网这东西真他妈跟毒品一样,贼轻易上瘾,还死活戒不掉。"
"听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去看看网长的啥样子了。咱手脚麻利点,快点一吃。"
"他妈的,你现在还是吃饭手脚并用呀。"
我们相视大笑。
教一个人上网其实是件麻烦的事,因为不上网的人对网的感觉是一样的,上网的人却觉得各有各的妙处。比如吴基传上网只是为了感觉一下线路是否通畅,张朝阳上网只是去关心一下搜狐的计数器有无疯长;公司的经理们试图从眼花缭乱的供求信息里精挑细选资源共享,半夜聊天室的狼们则努力从千娇百媚的网上妹妹中间去伪存真重点培养;台湾的痞子蔡上网是为了告诉大家他在网上亲密接触了轻舞飞扬,福建的老榕却说他那年秋天没事去金州哭了一场;黄健翔上网是因为有些话杨伟光不让他在电视上乱讲,我飞刀上网是因为只有在这里才能实现当作家的梦想。
美国社会学家说未来社会将主要依据是否使用互联网把人划分为两类,这种提法从政治高度讲当然是反动的资产阶级理论家试图掩盖无产阶级资产阶级根本矛盾而炮制的荒谬论调,但事实上网里网外的人的确存在着沟通的障碍,比如我现在和老侯。
看得出来老侯对伊妹儿个人主页聊天室BBSNetMeetingMP3的妙处表示了较少的热情,这让我真诚地感到了失落,就好象上大学时我神秘地指着远处的梦中情人问他"这马子靓不靓?"时,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胸部太平"一样。因为网络就是我的生活,所以对网络的怀疑就是对我生活价值的否定。于是我必须要把老侯引入网里,这时候想到了对国际网络普及起了极大推动作用的来自美国的三位明星,他们就是克淋顿屎塌尔和来瘟死鸡三人组。
老侯显然对这个不久前到西安旅游过的美国帅哥和他"小蜜"的"某种接触"非常感爱好,趴在机子前看开了屎塔饵先生所著的记实主义文学作品,并且足足看了我喝一瓶啤酒再抽三根烟的时间。那时我颇有一些自得,"看,网上东西就是好吧,要不要给小克发个E-mail或者打个网上传呼?""啥是网上传呼?"老侯显然对这个距离名人如此之近的沟通方式颇有爱好。
我当然知道克林顿先生并没有ICQ,事实上BP机据说现在在美国只挂在奶牛脖子上作为来挤奶或喂食的通知,而手机也是类似秘书保镖之类没有身份的人才带的破玩意。于是我只好偷换概念把"给克林顿发ICQ"转换成"ICQ是网上找生疏人"的工具,并且试图从网上真的找一个人出来。
当然,这个人的条件一是得有ICQ,二是应该不拒绝被我找到。这时我忽然想起了昨晚那个似乎叫做风儿的在深圳伪装成埃塞俄比亚人的半夜喝咖啡的属猫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