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之神拿出一颗明珠,对青年说:这秘密被藏在几十亿层岩石和泥土之下。从今天开始,你要日夜奔波,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你要不避风雨霜雪,面对饥渴、孤独和种种艰险;你要背负沉重的行囊,永怀虔诚的心,不因任何打击而退缩和放弃;你要延续前人的血脉,代代传递,因为你无法凭一己的力量完成这宏大的目标,但你的每一个脚印,都是通向谜底的锁链中不可缺失的一环。
当你穿越一道道大门,最后融入你终生叩击的土地,你才会看到这真理的明珠发出的永恒光彩,它让你的灵魂永得安息;你的后人才会在你的墓碑上镌下一行小字——这里长眠着一位伟大的地质学家,它是照亮后来者前行的灯塔。
3月6日22时21分,中国探险协会主席高登义发来短信:
悼刘东生先生
科星陨石归黄土,
太阳东升又西落;
一心解读环境史,
滴水入海尽辽阔。
心头一紧,刘老先生过世了!高老师转达的消息,一定不会有误。当时想给高老师去个电话,但他也已经年纪不小,这几天又很累,这个时候去电话,恐怕勾起一片愁肠,还是先不打了。
前年就听说刘先生患病的消息,说是肝癌动了手术, 身体大不如前。那个生龙活虎的老顽童,看来是不容易再见了。的确,此后两年,很少有刘先生的消息。但总以为老先生那么结实的身子骨,不至于这么快被病魔击倒。
心里很乱,一时难以组织像样的文字,将2002年一篇旧作里的采访手记放在这里,算是对刘东生先生的纪念:
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黄土之父”刘东生
《采访手记》
因为跑中国科学院,我有幸结识了从刘东生院士开始的三代中国地质学家。
刘先生是有名的“老来俏”,80多岁了,仍然思维敏捷,步履轻盈。一直到近几年,他还爬过冰川,并以受他人照顾为辱。刘先生发言喜欢站着,微微伛着背,口齿很清楚,时不时还来两段笑话。
今年春天,刘先生得了地学界的诺贝尔奖——泰勒环境奖,在新闻界眼中成了从地层深处挖出的宝石,前来采访的人络绎不绝。中科院学部的孟辉女士给我们开“小灶”:刘先生获奖的消息刚刚传来(颁奖是在一个多月以后),她就告诉我们可以对刘先生进行前期采访。当时由于事情太多,没能联系上刘先生。等到再次找他,他已经到了领奖回来的路上。我的同事杨雪梅深夜给他发去一个传真,说明来意,他马上回电话说,第二天晚上接受采访。问起倒时差的事,他笑:“没问题,你来吧。”
我见刘先生,是去取照片。楼下的自动门锁坏了,他从五楼走下来开门。其实这些年在中科院很多次见到他,只是没有机会搭话。刘先生穿着球鞋,在前边引路,我尽力屏住呼吸,免得让他听见一个比自己小一半多的年轻人爬几层楼就要喘。刘先生不注意这些细节,步子很轻,在他地质研究的里程表上,像这种人工环境中的路程是从来都忽略不计的。他的脚为丈量大地而生,他的头脑为探索自然而长。
在北极遇见刘嘉琪,说是刘先生的学生,自然就多几分亲切。刘嘉琪当过所长,算是被磨过棱角的人,待人很周到,说话的时候满脸灿烂的笑容,眼睛会照顾到在场的每一个人。尽管如此,地质学家特有的粗旷和爽朗仍然情不自禁地散发出来,那情绪会感染身边所有的人。和文气的气象学家陆龙骅呆在一起,刘嘉琪喜欢开玩笑。一次开会的时候,陆说到臭氧空洞的问题,刘嘉琪提了一连串的问题,还不让他作答,说是留的家庭作业,憋得陆老师连夜找上门来,讲了一个小时才满足地打道回府。
有一次在南非参加国际学术会议,刘嘉琪在大街上遇到歹徒,三个黑人从后心窝上给他来了一刀,只要偏几毫米就扎到中枢神经上了。缝了好几针的刘嘉琪坚决要坐第二天的班机回国。危险过去了就不叫危险,他经历的危险太多了,根本不值得老放在心上。
所有参加科考队的记者都能体会到储国强对刘嘉琪的敬重。说敬重不够准确,那是一种儿子对父亲的爱。无论是在驻地的走廊里,还是在冰雪覆盖的山路上,我们都能听到储国强那浓重的安徽腔:“刘涝(老)师,刘涝(老)师!”这是两段紧紧贴在一起的岩层,老师在下边,学生在上边。
杨健 来源:人民网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