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西厢记》的故事,可谓是千古流传,家喻户晓。如鲁迅所说:“其事之振撼文林,为力甚大。”《西厢记》的曲词华艳优美,富于诗的意境,可以说每支曲子都是一首美妙的抒情诗。曹雪芹在《红楼梦》中,通过林黛玉之口,称赞它“曲词警人,余香满口”。
《西厢记》全名《崔莺莺待月西厢记》,是元代著名杂剧作家王实甫的作品。他一生写作了十四种剧本,《西厢记》大约写于元贞、大德年间,是他的代表作。《西厢记》一上舞台就惊倒四座,博得男女青年的喜爱,被誉为“西厢记天下夺魁”。
历史上,“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这一美好的愿望,不知成为多少文学作品的主题,《西厢记》便是描绘这一主题的最成功的戏剧。
其实,这个故事最早起源于唐代元稹的传奇小说《莺莺传》,讲述的是书生张珙与同时寓居在普救寺的已故相国之女崔莺莺相爱,在婢女红娘的帮助下,两人在西厢幽会,莺莺以身相许。后来张珙赴京应试,得了高官,却抛弃了莺莺,酿成爱情悲剧。这个故事到宋金时代流传更广,一些文人、民间艺人纷纷改编成说唱和戏剧,王实甫编写的多本杂剧《西厢记》就是在这样丰富的艺术积累上进行加工创作而成的,使它成为中国古代四大名剧之一。
《西厢记》最突出的成就是从根本上改变了《莺莺传》的主题思想和莺莺的悲剧结局,把男女主人公塑造成在爱情上坚贞不渝,敢于冲破封建礼教的束缚,并经过不懈的努力,终于得到美满结果的一对青年。这一改动,使剧本反封建倾向更鲜明,突出了“愿普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的主题思想。在艺术上,剧本通过错综复杂的戏剧冲突,来完成莺莺、张珙、红娘等艺术形象的塑造,使人物的性格特征生动鲜明,加强了作品的戏剧性。
对于《西厢记》人们的关注度越高,因此对它的探讨和评说也就越多。然而,人们却很少来探讨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西厢记》为何让张生莺莺这一对青年男女在神圣的清净之地禅寺中放纵情欲?张生和莺莺这一对古代的青年男女又有怎样的不同的“性心理”?要弄清这些问题,还要从《西厢记》布衣秀才张生与相国千金崔莺莺一见钟情说起。
王实甫的《西厢记》说的是,前朝崔相国死后,老夫人郑氏携小女崔莺莺,送丈夫灵柩回乡,途中因故受阻,暂住河中府普救寺。这崔莺莺年方十九岁,针指女工,诗词书算,无所不能。她父亲在世时,就已将她许配给郑氏的侄儿郑尚书之长子郑恒。
崔莺莺在红娘的陪伴下到殿外玩耍,碰巧遇到书生张珙。张珙本是西洛人,是礼部尚书之子,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他只身一人赴京城赶考,路过此地,忽然想起他的八拜之交杜确就在蒲关,于是住了下来。听状元店里的小二哥说,这里有座普救寺,是则天皇后香火院,景致很美,三教九流,过者无不瞻仰。
于是,《西厢记》的第一本第一折交待完崔莺莺和张生的身世之后,马上就写到男女主人公的第一次会面:在普救寺的园中,莺莺与张生偶然遇见。张生立马大呼:呀!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莺莺“只将花笑捻”,张生便“魂灵儿飞在半天”。而在向和尚婉转打听这美女的来历时,张生毫不掩饰地说“休说那模样儿,则那一对小脚儿,价值百镒之金”。
任何男人对小脚的关注与偏爱,是明显与性相关的,脚是性感的象征,这在封建社会末期甚至由于对“三寸金莲”的狂热膜拜而发展出裹足的风俗。第一次不期相遇,张生对莺莺就表明了极大的“性趣”。而此时这不期相遇的地点,正是神圣的清净之地的普救寺。
禅寺本是禁欲的清净之地,大谈性事那肯定是严重违反寺规礼教的,那么,为什么《西厢记》让这一对情欲旺盛的青年男女两颗寻爱的心竟然在菩萨眼皮底下相遇?而且禅寺的主持为了成全张生一番相思,竟让张生和莺莺一同拜祭父母?他还不惜说谎:“先生先拈香,恐夫人问呵,则说是老僧的亲。”可见他们此时对性已有很开放的认识,因此并不感到羞耻或是有违天理,相反,他们认为“性,人之大欲存焉。”在这普渡众生的普救寺内相遇,性是顺乎天道的。
《西厢记》的问世当时正是元朝,虽然在宋朝的朱程理学大行其道之后,“存天理,灭人欲”的观念甚浓,但蒙古人的性观念比似乎比汉人更为开放。王实甫能在此时创作出《西厢记》,除了他个人的思想之外,与当时的时代环境也是密不可分的。虽然明清两朝一再把《西厢记》列为“禁书”,但它最终仍能冲破这思想的牢笼,流传至今。不能不说,古人心底对浪漫性爱的渴求,其实是冰川下的流水,从未消失。
张生一见莺莺在普救寺中,立马从小客栈搬来寺内西厢,借着读书的幌子亲近美人。与莺莺的侍女红娘第一次正面相接,心里便揣摩着:“若共他多情的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他叠被铺床。”这一句,更加将张生的渴望性生活的心理揭示了个淋漓尽致。他不仅想与莺莺“同鸳帐”共赴巫山云雨,而且对红娘也是格外的怜香惜玉。这心理倒恰似《红楼梦》中贾宝玉:女人都是用来疼爱的嘛!不难看出,《西厢记》一开始透露出难能可贵的男女平等思想。
听说莺莺要给做过前朝宰相的父亲做道场,张生为了追求自己的心上人,不惜也借逝去父母之名亲近,口里说的是:“小生亦备钱五千,怎生带得一分儿斋,追荐俺父母咱!”心里头想的是:“人间天上,看莺莺强知做道场。软玉温香,休道是相亲傍,若能够汤他一汤,倒与人消灾障。”一转身偷偷问:“那小姐明日来么?”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做不做道场,拜不拜佛有什么关系?拜见美人,能与美人亲近才是张生这个酒不醉人人自醉的醉翁的真正本意!
正当张生与莺莺互相一见钟情,又碍于老夫人“治家严肃”而无计可施之时,孙飞虎兵困普救寺的一场灾难,让张生得以大显身手,不仅赢得美人之心,而且还让老夫人亲自许婚。当张生接到老夫人约请赴宴之时,更是喜出望外,难以自持,立刻便展开了性幻想:“今宵欢庆,软弱莺莺,可曾惯经?你索款款轻轻,灯下交鸳颈。端详可憎,好煞人也无干净!”“我比及到了夫人那里,夫人道:‘张生,你来了也,饮几杯酒,去卧房内和莺莺做亲去!’小生到得卧房内,和姐姐解带脱衣,颠鸾倒凤,同谐鱼水之欢,共效于飞之愿。觑他云鬟低坠,星眼微朦,被翻翡翠,袜乡鸳鸯;不知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张生的性幻想,不仅进一步说明了她对莺莺身体明白无误的“性趣”,也包含着男性性心理中对女性贞洁,也就是张生所指的“可曾惯经”的要求。
“相国家三代不招白衣婿”,老夫人嫌张生是布衣书生有意悔婚,莺莺却早已情根深种,在无人时偷偷“想着文章士,旖旎人”。多次借红娘传书示情直至发生婚前性行为。可是,这传情的过程却一波三折,并不让张生一次就得手。这自然因当时的社会舆论环境使然。在老夫人悔婚的情况下,莺莺必然有所顾忌,情不自禁又欲迎还拒自然不难理解。红娘曾说:“俺夫人治家严肃,有冰霜之操。内无应门五尺之童,年至十二三者,非呼召不敢辄入中堂。”“夫人怕女孩儿春心荡,怪黄莺儿作对,怨粉蝶儿成双。”在这样的环境下,女性想要主动追求自己的幸福,难免有被看作“轻浮”的嫌疑。因此,莺莺虽然勇敢追求自己的所爱,却也不敢直来直去,而这欲迎还拒的过程,也足以见识莺莺在这场恋爱中对男性性心理的揣摩之细,和为了尽量把握爱情主动权而显示出的智慧。
张生见老夫人态度坚决,因相思而卧床不起,“为伊消得人憔悴”了。莺莺担心张生病情,便写了诗儿让红娘传给张生,约他夜半翻墙相会。张生一见之下心花怒放,病症全消:原来她约我“哩也波哩也罗!”看,张生一见约会,马上想到的便是“性”;而莺莺呢?让张生约会,却又让他翻墙而过,当然也是担心张生以为她“惯经”了。这一约会,不只是谈情,而是做爱了。对这次约会,不仅张生和莺莺两人做好了充足的思想准备,连红娘也有一番考虑:姐姐“打扮的身子儿诈,准备着云雨会巫峡。”似乎这是自然而然,顺理成章的事情。两人在此之前见面不超过五次,说话不多于百句,就在这被称为神圣的清净之地放纵情欲,这样思想与行为,在那个时代大胆得已到了非常的地步。
“将柳腰款摆,花心轻拆,露滴牡丹开。但蘸着些儿麻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半推半就,又惊又爱,檀口揾香腮。”这一段描写,不仅有对性爱感受的描述,也有对其中男女性心理差异的临摹,张生积极主动,莺莺半推半就,可谓是将那个时代西厢的一对青年男女的放纵情欲的情景,描写得淋漓尽致。
崔莺莺,名门之后,相国之女,在她身上无疑体现着贵族少女所特有的性格,她多情而又内涵极深,热爱张生,但感情并不奔放;内心有深沉痛楚,却十分隐秘。人的正常的喜怒哀乐,在莺莺的形象中都以表里之间的矛盾、端庄的矜持的姿态展现的。自然的感情流露和贵族的骄矜性格,构成莺莺形象特有的矛盾色彩。在她身上,既无杜丽娘的浪漫气质,也没有林黛玉的单寒之色。她的性格造型是独一无二的,这是作者的重大创造,她的形象真实可信。但是,在布衣秀才张生的身上反映的却不仅是他的对“性”的朝思梦想,对女人的一身轻狂;而且还有他处女情节的难以自拔的轻薄。
西厢一夜风流、鱼水之欢后,莺莺说的是:“妾千金之躯,一旦弃之。此身皆托于足下,勿以他日见弃,使妾有白头之叹。”“怕张生得到她之后抛弃她。女人走出这一步,的确冒了很大的风险,难怪此前要柔肠百折,欲迎还拒了!而张生做的是:看手帕,“春罗原莹白,早见红香点嫩色”这是验证她的处女之身。见莺莺果然是个处女,便“畅奇哉,浑身通泰”。在莺莺临走之时,张生赶紧再约:“若小姐不弃小生,此情一心者,你是必破工夫明夜早些来。”男女不同的性心理,真可谓入木三分!由此可见,生活在不同地位上、不同环境中的青年男女的“性心理”的差别竟有如此之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