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你在《性史》中指出,性解放并不在于揭示有关人的自身与欲望的某些隐密的东西,而是一个定义和构建欲望的过程,这种区别的意义何在呢?
答:我想指出的是,现在的同性恋运动所需的是更多有关生活的艺术,而不是所谓的有关性的科学知识(或者伪科学知识)。性是我们行为的一个方面,是自由的一部份。性是我们自己创造出来的,它不在于揭示自身的欲望的某些方面。我们必须知道,通过欲望我们可以形成新型的关系,新型的爱,有新的创造。性并不是终结,而是有可能创造新的生命。
问:这相当于你以前所说的我们必须成为同性恋者,而不仅仅承认自己的同性恋身份。
答:确实如此,我们并没有必要去发现自己是同性恋者。
问: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答:问得好。我是说,我们要创造同性恋生活,去成为同性恋者。
问:这样做没有限度吗?
答:当然没有限度。只要你看一下充份享有性自由的人所创造出来的艺术,你就不得不承认性一直是社会和人的创造力的最强大的源泉。我认为应该掉过头来看这个关系:人们把性看成是有创造性的文化生活中的一个秘密,但我们应该在性的选择后面创造新的文化生活。
问:就现实来说,发掘那种秘密意味着,我们现在所争取的仍只是一系列围绕着性的民权和人权。也就是说,性解放还只停留在对性宽容的要求上。
答:确实如此,但这也是值得支持的。重要的第一步在于你必须有权选择自己有关性的表达方式。有关性的人权非常重要,但在很多地区还没有受到尊重。从七十年代初开始的运动确实在社会形势和观念上带来了很多解放,但这种变革还没有深入人心,因此我们并不能说一切问题都已经得到了解决。我们还可以向前,但要使这种变革稳定下来,我们必须在性、伦理和政治上,通过社会、艺术和文化等方面的努力,创造出新型的生活、关系和友谊。我们不仅需要保护自己,而且必须正面地看待自己,而这种正面看待不仅仅是针对自己的身份而言,而是把自己当做具有创造力的源泉。
问:听你这么说,很多东西好像与其它运动──比如说女权运动──很相似,因为她们也声称需要建立自己的语言与文化。
答:我不知道我们是否需要创造自己的文化,但我们确实需要创造文化,或者说实现文化的创造。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就会碰到一个身份的问题。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必要围绕着身份去创造文化,也不知道如何创造这种文化。比如说,我并不认为同性恋者在文学创作方面的最佳途径就是写同性恋小说。
问:事实上,我们也不同意这个,因为它陷入了我们想避免的本质主义的套子。
答:我同意,比如说"同性恋绘画”究竟是什么?我认为从性选择和伦理选择出发,我们确实可以创造一些跟同性恋有关的东西,但绝不是简单地将同性恋翻译到音乐或绘画里,因为那样是不可能成功的。
问:你曾说过,人们对同性恋的反感主要并不是他们对于同性间性行为的嫌恶,而是因为同性恋的情爱关系不同于人们一般所认定的情爱关系。同性恋情谊和社会关系并没有被人们所预想到。你认为人们感到害怕究竟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同性恋关系会发展到何种地步呢,还是他们觉得同性恋关系对现有的社会秩序构成了直接威胁?
答:友谊是现在令我感兴趣的话题之一。从人类摆脱了茹毛饮血以来,友谊一直是一种极其重要的社会关系。在这种社会关系里,人们具有一定的自由,一定的选择(当然是有限的),并能产生很强烈的情感关系。这种关系具有一定的经济和社会影响,比如朋友间必须相互帮助,等等。但我要说,从十七和十八世纪以来,这种社会关系走向了衰亡,至少在男性社会,友谊开始成为其它东西。查看一下十六世纪以来的文献,你就会发现友谊经常被警告为是一种危险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