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 景
1月8日，2005年全国春季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开考。而在此前两天，因8家培训机构无法兑现报名承诺，致使2300余名北京考生欲通过培训中介机构报考的计划落空。与此同时，湖南等地也发生了类似事件。
在大批未能参考的考生找到培训机构讨说法的时候，另一则消息却让更多参考考生傻了眼：在8日举行的英语四、六级考试开考前和考试期间，试题已在互联网上四处传播。英语四、六级考试第三次泄题了。
近年来，英语四、六级考试事故频频，专家认为“到了该治理的程度了”。事实上，早在2003年，全国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就被广泛质疑，有人甚至将其指责为一个“祸国殃民”的“大毒瘤”，并呼吁终止大学英语等级考试。
尽管质疑之声不断，但大学英语等级考试仍然在“按原计划进行”。为什么这项制度还能够安然无恙地存在下去？有教育专家说:“原因只能有一个，那就是有人可以从这项制度中获得可观的利益，因而才会不遗余力地维护它。”
全国大学英语等级考试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一个多大的利益黑洞？维系着这个利益黑洞的经济链条何在？对此，本报记者展开了调查。
一级链条：“走样”的“庙堂英语”
相对于社会机构所从事的“江湖英语”教学，高校英语教学因其正规身份而被称为“庙堂英语”。而对于近年来因英语四、六级考试而“走样”的大学“庙堂英语”教学，大学英语等级考试制度的最早设置者、四、六级考试委员会主任杨惠中称，问题不在于等级考试制度本身，而在于高校政策的偏离和曲解。
南开大学哲学系的朱鲁子称：“中国目前的高校几乎都把英语等级考试与毕业证、学位证挂钩，这样做的理由除促进教师、学生提高英语教、学水平外，还有一个高校管理者都不愿意明确承认的原因,即可以获得丰厚的经济回报。”对此，四、六级考试委员会主任委员杨惠中教授显出满脸无奈，他称，四、六级考试从一开始就明确规定考生和学校自愿参加的原则。把四级证书与学位或毕业证书挂钩是部分学校的自主决定，纯属各校办学自主权。
在这一自主权下，高校是否真如传言所说是伺机赚取利润、获得丰厚回报呢？记者费尽周折，终于从重庆某大学外语学院一位英语教师口中探得个中奥秘。因该教师不愿意记者透露其所在学校和其本人姓名，记者在此称其为“殷雨”。
据殷老师介绍，因学位与英语四级考试挂钩，其所在的外语学院教师无论是教公共英语的还是教专业英语的，都将应对英语四、六级考试作为教学重点。为帮助学生过英语考级关，外语学院的教师们在每年的1月和6月全国英语四、六级考试前两个月纷纷办起英语四、六级考试强化班，利用周末为学生开“小灶”，有些教师甚至将培训课程替代正常的英语教学。通常情况下，参加这样的强化班，每名学生需要交纳200元至300元“强化费”，用于购买资料、支付教师工资和外语学院的管理费。由于一些教师在收费授课后又要求学生交钱购买自己编写或者推荐的考试资料，引起学生的不满，更因为有利可图，教公共英语和教专业英语的教师们竞相办班，出现了强拉生源、争抢教室、乱发资料的混乱情况。不得已，该校外语学院不得不将办“强化班”的办班权收归学院统一管理，以协调“公共英语”和“专业英语”间的利益矛盾。
如果说“利益”的“足迹”仅行于此，那么通过治理，国家大学英语等级考试制度和高校英语教育是不会“走样”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强化班”结束之后，大学英语教育就迎来了每年两次的报名考试阶段。这时候，报名费的“身影”出现了，开始了大学英语等级考试背后“经济链条”的接力。
按照规定，目前高校在组织四、六级考试报名时，只能向每名考生收取15元考试费用。除去上交的11元钱外，学校最终在每个学生身上得到的考务费只有4元。那么，高校在报名过程中是否在按此标准执行呢？
记者在华东、华中、华南、西南、西北、东北各选取了一所高校进行调查。根据调查,南京大学继续教育学院2005年1月英语四级报名费为每人13元、六级为每人15元；周口师范学院四级报名费为每人20元、六级为每人25元；武汉大学四、六级报名费每人30元；重庆大学四级报名费每人20元、六级报名费每人25元；新疆大学四级报名费50元、六级报名费60元；吉林大学报名费为30元、社会考生每人50元。
根据调查显示，绝大多数高校并没有按照规定的报名收费标准执行。按照平均值，2005年1月英语四、六级考试每个考生的报名费均值是近30元，是规定收费标准的2倍。而2005年1月参加英语四、六级考试的考生达600多万人，仅此一项，考试组织者收到的款额就超过了1800多万元。
而这些巨额报名费到哪里去了呢？在此又不得不提到重庆某大学。该校英语教师殷雨接受记者采访时称，此次四、六级考试报名费收费标准为每人50元，该校过万名考生共缴纳了50多万元报名费。其中，学校留下其中的10％,即5万元用于监考等考务费用，另外40万元则上交全国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中心设在武汉的第三考试中心。
考试结束后，程序走到了阅卷阶段。为赢得阅卷资格，一些高校英语教师又开始了“经济链条”上的第三道接力。
据殷雨介绍，每次考试结束后，设在武汉的第三考试中心都会在重庆和成都两地轮流进行阅卷工作，并从当地高校抽调英语教师参加阅卷。“阅卷时间为一周，阅卷老师的报酬从几年前的两三千元上涨到了七八千元。”因为丰厚的报酬，一些高校英语教师又加入到对阅卷名额的争夺中。殷称，派谁参加阅卷工作由外语学院定，一般是有关系的先上，剩下的则轮流坐庄，除口语考试比较严格外，基本上无业绩、水平的限制。
高校英语教师争相去阅卷的背后还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取得阅卷官的“聘书”。殷雨称:“别小看这张聘书，那可是到社会上办英语四、六级考试培训班做兼职老师的资本，到那里兼职每课时可得200元左右，而比较有名的辅导教师每课时可达300多元甚至500多元，比学校的课时费多得多！”与殷所论相印证的是，记者在登陆北京某英语四、六级考前培训学校的网页上发现了这样一段广告宣传名单：
伟×：享誉京城的四、六级考试辅导专家，多次参加四、六级考试的试题评选及阅卷工作……
岑×：著名的四、六级考试辅导专家，执教中国两大最著名高校多年，多次参加四、六级考试的试题评选及阅卷工作……
旗×：资深的四、六级考试辅导专家，从1999年至今任全国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口语主考官，从1990年至今连任全国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阅卷官，1995年后任新题型组组长。
二级链条：“争食”的培训市场
英语四、六级考试与毕业证、学位证挂钩，自然将学生推上了考试之路。然而，高校师资及教学资源毕竟有限，无法满足近乎狂热的四、六级培训需求。更重要的是，社会力量也不愿意坐视这块“大蛋糕”被高校所独享。于是，社会力量纷纷办起了大学英语四、六级培训班，欲从高校手中夺过“经济链条”上的第四道接力棒。
北京某培训中心是经北京市考试中心批准的外语考前辅导学校之一。在该培训中心办公室，工作人员回避了记者关于培训中心获利的问题，但记者在办公室的有关资料上看到，仅在该中心学习的第一批综合类B级精讲班学员就达到了300多人，而培训班的收费标准为：精讲班300元、冲刺班200元、串讲班100元。由此看来，仅第一批综合类B级精讲班就为他们带来了超过10万元收入。
在巨大的利益诱惑下，打着外语类院校旗号开办的培训班，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一所学校可能有几十个培训项目。一位熟知内情的老师说，不少培训班是一些院系、甚至是个人开办的。更有甚者，一所学校的行政部门也办起培训班。与此同时，社会上英语四、六级考试培训市场也开始乱象丛生,一些英语培训机构提出了“手续简便、一站式服务”的口号,一些机构打出了“先辅导、再报名，100％保证通过”的旗号。据记者调查，所谓“保过班”无非是先交几百元代报名费和培训费，然后去参加培训。如果第一次没有及格，那么下次还要交培训费和报名费，一直到通过为止。一个参加“保过班”的学员告诉记者，由于自己不符合报名条件，但又想参加考试，所以只能选择这种报名途径。但报名条件是，必须参加他们的培训，大概花了650多元钱。由于教学要求松，他在这里已经报过两次但仍然没有通过。
根据教育部有关四、六级考试的报考规定，高校在校学生只能在本校报考，社会考生则需要持有大专以上毕业证才能在指定报考点报考。由于英语四、六级考试被赋予了太多的社会属性，与现行的考试政策对立，导致市场需求与现行政策之间的矛盾，从而产生“潜规则”：利用一些掌握了或有能力获得有效资源的人从事代报名业务。
据业内人士透露，培训点的报名名额一般来自一些高校，而且有很多省市所有的培训点“代报名”其实都是通过一些高校购买考试名额，通常都是外省市高校，虽然这样会影响高校的四、六级通过率，但学校依然愿意这么做。培训机构从高校“购买”来这些名额后，报名的社会人员便以这些高校学生的身份参加考试。这位业内人士估计，高校卖出的价格大约是每个名额将近100元左右，而培训点的价格则在200元到500元不等。这是市场价，如果是大学生在学校报名，大约不到20元。目前，大多数培训点都以“代报名”为诱饵，要求报名就要以交钱参加培训为前提，以此来赚取更大的利益。
1月6日，2005年春季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开考前两天，因8家培训机构无法兑现报名承诺，致使北京2300余名考生欲通过培训中介机构报考的计划落空。与此同时，湖南等地也发生了类似事件。
北京某培训语言教育中心董事长阎某称：“谁都知道继续代报是违规，但是谁也不能放下。对于该中心而言，代报名完全没有利润甚至亏本，之所以做这一业务，是为了以此来做大培训市场。”
该中心与另外7家培训机构同时“失手”的原因是他们联系的是同一报考途径，并且突然“断线”。因这8家培训机构的“上家”声称可以弄到考试名额,便与之签订协议，得到对方“保证报上”的承诺后，这8家培训机构开始广招生员。
阎称，2300余名考生的报名费总计46万元，层层上交、层层“剥皮”，而且报名费每隔几天就会发生变化。不仅如此，这8家机构的好事却坏在了一个不懂教育的办企业的人手上，致使2300名考生无缘考试。
因北京市社会考生报名点要求严格，无论是哪家中介培训机构替考生报名，通常运用的都是一个办法,即将社会考生“转化为在校生”。“不过，只要有人，其实很简单。”阎称，按照他的经验，一所高校只需要找两个关键人物,即教务处长和校长，“教务处长通过了，再向校长打个招呼，就肯定能成了。”
据了解，北京市以及周边地区在校生报考四、六级的报名费为15元至25元，而培训机构的“代报名费”则多在180元以上，如加上培训费用则更高。其中,差价带来的巨大利润被“能够获得有效资源”的“神通人士”层层剥夺了。
三级链条：位居顶端的考试组织
尽管国家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委员会的官员说四、六级考试是学生自主参考，学校与学位挂钩是学校的自主权，并声明四、六级考试委员会没有出过一本官方的培训教材，也没有开过任何类型的培训班，但仍然被一些学者指责为“难辞其咎”。因在这一制度的推行过程中，四、六级考试委员会有经济利益在里面，而被舆论“扶”上了四、六级考试制度背后的“经济链条”顶端。
那么，考试委员会到底有何经济利益在这一“链条”之上呢？
根据记者调查，考试委员会受到诘难和质疑的原因可归结为：尽管四、六级考试制度规定学生自主、自愿参考，但对高校将四、六级考试与学位证、毕业证挂钩则听之任之。因为高校的强行挂钩行为逼得学生必须为“本本”而付出大量的财力、物力。平均每个考生上交30元的报名费，600万人参考、一年两次，光报名费的收入就是几千万元，而这些费用中的90％流到了考试委员会；尽管考试委员会没有出过一本官方培训教材，也没有开过任何类型的培训班，但这些现象皆围绕考试制度本身而存在，而它的存在更催生了英语等级考试的非理性社会化。四、六级考试成为一种社会评价体系后，作为主导部门的考试委员会在沾沾自喜之余还可坐收渔利，因为考的人越多其获利就越大。
此外，考试委员会90％的巨额报名费收入如何被开销也受到极大质疑。据了解，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委员会设在上海交通大学，正式工作人员只有五六个，管理着全国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的出题、评卷等工作。四、六级考试委员会由来自国内12所著名大学的15位教授组成，考试委员会下设3个考试中心。有关人士据此分析，巨额的收入除去考试中心十几个工作人员的工资和日常办公费用外，大的开销就只有每年两次的考务费、阅卷费和专家教授的命题费了，而这些费用又占收入的多少呢？“阅卷教师的报酬年年看涨，已攀升到每人一周七八千元的水平，足见其‘挥金如土’。”
持此论者据以理直气壮的依据是,2003年审计署审计长李金华在年度审计工作报告中透露的一组数据：仅仅一个全国大学英语四、六级考试委员会，自1989年以来就违规集中各地考试费2.24亿元，未上交财政专户，并从中坐收相关考试费用等1.9亿元。 有学者还指出:“英考试变成了衡量学校成绩的标准、衡量教育官员政绩的标准，主管考试的人既得名、又得利，还养肥了外语培训市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