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转是东北最地道的民间艺术。赵本山曾说：“二人转培养了我，我忘不了自己的文化身份。它是东北人的魂，比赵本山本人重要多了！”如果你不懂赵本山对于二人转的那份痴情，那是因为你从未读懂过他本人。他正在搞一个二人转的巡回演出，计划用两年时间让这个在山水间孕育、成长起来的民间艺术“转”遍全国！
日前赵本山邀知己好友姜昆等到沈阳看演出，在饭桌上，他和姜昆有了如下的谈话。
姜昆：不知道搞什么名堂，把我们又招呼到沈阳来了，你的二人转我都看六遍了。
赵本山：看吧，每遍都是不一样的。当初你来时，二人转还处于市场低迷。默默无闻啊，得吆喝：快来吧，看二人转！得往里请。现在啥样？你们来，我得现求人啊，来了几个好朋友，能不能帮个忙，卖我几张票，要不明天多给你两张行不？全满了，弄不着票了！你们来的时候我也没去机场接，开大会呢！演员们都知道省里的领导要来，你们要来，问我明天演什么，排什么？我说放下身份，谁来都一样，演自己的特点和风格。别领导一来你就觉得了不起，得努一把力。领导面前一套，老百姓面前一套，那不是搞对立吗？
姜昆：上次我向领导汇报你们的演出，领导还问是不是有“绿色二人转”和“黄色二人转”两种呢？
赵本山：那怎么可能呢？那不是毁自己吗？如果这样的话，二人转能走到今天吗？
姜昆：我听说你们二人转现在的市场已经火爆得不得了，所有的二人转社团都仿照你们的路子走。
赵本山：这个市场越好越容易出危机，因为一旦你从巅峰状态往下跌时，想挽救就太难了。我们都经历过二人转的低谷：群众不愿意看，票卖不出去，演员挣不着钱，生存成问题。现在别看好了，我们还要不断地揣摩市场，改变自己的节目状态。你把老百姓看“大”了，你自己才能做“大”；你把老百姓看“小”了，你自己也就“小”了。我们每一次的发展都是遵循这条路子。
姜昆：足球主义者有一句经典语言，就是火爆的时候，把自己增大。
赵本山：别提足球了，我倒是想把它增大了。增大了之后怎么样？爆了，消失了，再也扶不起来了。是不是？唉，哪壶不开提哪壶！
姜昆：现在你们二人转演员身价暴涨，请都请不到了。
赵本山：真的。一年要演三四百场呀！很难请。
姜昆：身价如此之高，演员心态还和过去一样吗？
赵本山：看你把自己当什么？当演员还是当贵族。你若把自己当贵族了，跟观众有距离了，老百姓就不买你的账呀。
姜昆：我们曲艺的着眼点还是要满足最基层的广大群众对文化的需求。
赵本山：对呀。以前薄熙来市长当市委书记时，曾说过我能用语言使足球脱离低俗化，变成贵族。那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
姜昆：那要是成了贵族，不就麻烦了吗？
赵本山：我理解他说的是文化层次。
姜昆：有人说你的马大帅，太农民，把农民的状态写得太低了，我倒有不同看法；马大帅实际上反映的是整个社会农民的生产生活状态。我们得思考，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应该如何定位农村在城市发展中的价值？你说现在，没有农民工的话，这城市不得瘫痪了嘛。
赵本山：现在把农民工搬走，你看哪个城市不瘫痪？得替农民说这个话。
姜昆：看你的二人转，给我的另一个启发就是不拘泥于传统。有人说，现在二人转不是二人转了，简直成杂耍了。我倒觉得二人转如今的演法是发展，是一种创新。光演传统和大本唱段，流失的是大量的观众。过去的二人转艺人，我看过不少，那也是一转多能。也就是说，我转了二人转了，而且你也欣赏了我的各种绝活。
赵本山：这种艺术，永远不能洋化，它得永远扎根在土地里，带着泥土的气息。对中国的艺术市场考察一番，你会发现其实哪有特别高雅的呀，真正高雅的又有多少人能看得懂呢。我并不是反对提高雅艺术，我只是觉得高雅的和通俗的艺术，应该是完全平等的，都得服从市场规律。听完国际上的那几个歌星的歌，好些观众都发愣儿，得往周围瞅，到鼓掌没有，都担着心，看一场演出身心俱疲，这事就是装高雅造成的悲剧。你根本不懂，就像别人说英文你还在那点头接受，接受这个过程多累啊，对不对？我们这个民族，14亿人，9亿多是农民，有几个是特别高雅的人呢？其实也不是说你高雅了，就有文化了。因为文化是个大的范畴，它相当深奥。甚至可以说，你念了好多书，有好多知识，也不见得就有文化。
姜昆：你的意思是说知识只代表文化程度，不代表文化素质。
赵本山：就是啊，老是强调要教育出高素质人才，要出高雅艺术，全国14亿人，都会弹钢琴，怎么可能呢？艺术永远是民间的，民族的，它是一种地域精神。你说这东北二人转，为什么这么火，看着这么酣畅淋漓？这就是这块土地的性格，文化的特色。这就像你们一来，我就请你吃酸菜，端上来就一大碗，你吃几顿都吃不光，你再来一拨人还吃不了，这就是东北。你到别的地方，你吃一会儿，盘低商标全漏了，别的菜还上不来。你要说这是浪费就错了，这就是文化。你到东北人家吃饭，你都走了，到门口了，还上菜呢，这都没上齐呢。你走后，主人心里还闹的慌，我没有招待好人家。
姜昆：这就是东北人的实在？
赵本山：东北人老是觉得有遗憾，老是觉得对不起人家，有一种生下来就欠别人的精神，好像生下来就背着债，天天琢磨。真的，就天天在想这个事没做好，怎么想法补给人家。姜昆：不是都说东北人会“忽悠”吗？
赵本山：是。
姜昆：那“忽悠”是不是一种文化呢？
赵本山：“忽悠”是一种文化。它至少反映了一种热情。“忽悠”这个词的好坏用在什么场合，这事你帮他忽悠忽悠，这个“忽悠”就是说通融通融，帮他说几句好话，这也叫“忽悠”。
姜昆：现在“忽悠”这词成中性的了。为什么现在你“忽悠”，二人转就那么多人爱看“忽悠”而且不分层次？
赵本山：咱们这个东西，就一个作用，就是让人欢乐，就是忘记自己，忘记一切，主动笑起来，感到是一种享受。因为现在人都太累了。外界有多少忧心事，到剧场就可全忘记，甚至可以忘记身份，可以开怀大笑。如果笑是做给别人看的，看不看这戏都不知道，这不是开心。在我们五千年的历史当中，虚假占据了文化的不少成分，所以我一讲实话别人就笑。
姜昆：你说，人一生当中，你一生当中，最忘不了的是哪三个人？父母，老师，领导？
赵本山：不对，是父母，恩人，医生!
姜昆：医生？
赵本山：就是医生，救过你命的人。你一生忘不了这三个人:给你生命的人，给你智慧的人，给你再生的人。老师我把他看作恩人，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师徒关系是非常重要的，光师徒情还不行，师傅还得注重对徒弟良好品质的培养，说到好品质，就是说要把人做好，这是最重要的。你得热爱自己的家乡，热爱自己的土地，尊重自己的朋友，尊重喜欢我们的观众。最后，还是说说文化体制改革，也就在老友面前说，在权威那儿我可没有资质。这文化体制改革谁搞道理都一样，没有现成的模式。永远不能脱离政策，要积极探索新路。以后我再给你说说怎么管剧场，管演员吧。
姜昆：好，我等下文。
姜昆与赵本山的对话是告一段落了。对话中，赵本山保持了一贯的本色：柔软当中带着强硬，又那么“狡辩”，又那么直劲。美学家王朝闻曾经评价二人转为：“好像一个天真、活泼、淘气、灵巧、泼辣甚至带点野性的姑娘，既很优美又很自重，也可以说是带刺儿的玫瑰花。”赵本山的性情倒是与二人转秉性有些相通，如此一来，他对土生土长的二人转艺术如此钟情，大张旗鼓地全国“忽悠”也就可以理解了。
整理：秦彦陈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