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刷一张奥斯卡
双鱼一生
2005年6月,我陪德国导演沃尔克·施隆多夫伉俪从上海到浙江横店看景。奔波了一整天之后,还要为我当时在上海电视台播出的一档节目访问施隆多夫。施大爷倦容满面,直想回房睡觉去也,但经不住我软磨硬泡,只得同意谈谈他的电影代表作《铁皮鼓》。为了打破稍嫌沉闷的气氛,我故作幽默地问:“《铁皮鼓》里的主人公是奥斯卡,这部片子后来也果真得了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是不是奥斯卡这个名字给电影带来了好运气?”施大爷咧嘴笑笑,未置可否,在那幽默未遂的尴尬瞬间,我忽然猜到:他更看重《铁皮鼓》得过的戛纳电影节“金棕榈”,而非什么奥斯卡!
可在当今中国,管你什么“金棕榈”、“金熊”、“金狮”,在奥斯卡小金人儿的熠熠光芒之下,似乎都不值一提。老百姓谈论,众媒体鼓噪,电影圈垂涎,仿佛“入世”未深的中国,要与国际接轨,除了要刷维萨卡和万事达卡之外,还得刷上一张奥斯卡!这二十年来,同胞们没少为两个“奥”操心——“奥林匹克”和“奥斯卡”。看哪,前者“申奥”已经成功,后者“冲奥”还会远吗?
某种程度上,“奥斯卡”和“诺贝尔”一样,已经成了每一年的某个时节国人无法躲避的隐痛。
钱锺书先生曾大放厥词,说:诺贝尔设立文学奖所带给人类的危害,不亚于他发明的炸药!旨哉斯言!我们简直可以抄袭他的句式,说:美国人设立奥斯卡奖所带给中国人的危害,不亚于他们发明的垃圾食品!
垃圾食品使国人肥硕,奥斯卡奖使国人虚弱。别问什么“中国人真的失掉自信力了吗”?且看举国上下对“奥斯卡”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样子:报纸上始于“远征”、终于“惜败”的心切切;电影频道拿到颁奖礼播映权的美滋滋;制片方为取得提名资格不惜超前点映的急吼吼;主创团队忽悠造势的喜洋洋;出品商绕道香港以搏出位的贼兮兮;章子怡走上红地毯的轻飘飘;王牌导演照虎画猫的眼睁睁……说来也怪,饶是如此这般挖空心思、蝇营狗苟,楞还没看见半点收成。可气的是,同样是中国人,同样是奥斯卡,远有1955年黄宗霑靠《玫瑰文身》拿下最佳黑白片摄影,近有李安靠《卧虎藏龙》拿下最佳外语片、靠《断臂山》拿下最佳导演,更别算苏聪、谭盾、鲍德熹、叶锦添他们的各类专业大奖了——人家似乎得来也不甚费功夫呀!
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将来就算吃着了葡萄,也难免嘟囔一句:哇噻,葡萄果然是酸的耶!撇开那些关于主持人和红地毯的噱头,我们来看看“奥斯卡”小金人儿这颗世界级“葡萄”是怎么被人吃到嘴里去的:美国电影艺术与科学学院的5000多位评委,掌握着葡萄的去向;评委之中,演员占22%左右,导演占不到7%,摄影占3%左右,其余名额由电影艺术与技术的各专业人员构成。奥斯卡最有意思的规矩在于:每年吃着了葡萄的人,今后就有权利决定把葡萄给谁吃。往好里说,这样的评委结构,保证了奥斯卡的稳定和不爆冷;往坏里说,它将导致评选结果的保守和中庸。但无论往哪头说,都轮不到我们的同胞说——因为奥斯卡是美国人的游戏!你以为设立最佳外语片奖是人家带你玩啊?对不起,人家只是想扩大好莱坞在美国海外的影响而已,搂草打兔子——捎带脚!
谭盾获得奥斯卡最佳原创配乐奖的时候,把颁奖礼给他的45秒致词时间都用满了,他激情而天真地说:“东西方是没有疆界的!”——真是这样美好吗?我想起了荣获今年奥斯卡最佳影片提名的《通天塔(Babel)》,它讲述了一个横跨摩洛哥、墨西哥、美国、日本等国家的种族隔阂故事。“通天塔”又叫“巴别塔”,典出《圣经》:诺亚的后代说着同一种语言,团结一致,生活安定;后来,他们决定修一座巴别塔直通上天,上帝不愿被打扰,于是让他们突然说不同的语言;人们从此无法沟通,不能齐心,因此通天塔也就没能修成。
谭盾那句话是用英语说的,如果他用汉语说,好莱坞柯达剧院的绅士淑女们还会响起如潮的掌声吗?就算我们有一天精诚所至、如愿以偿,把那个重11磅、价值350美元的奥斯卡小金人儿捧回了国门,东西方就真的没有疆界了吗?提醒广大消费者:在通天塔一带,刷奥斯卡无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