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6月3日晚,武汉洪山体育馆,崔健个人演唱会
崔健,54岁的崔健,又一次开演唱会了,在北京的首都体育馆。
这一次,他演唱会的名字为“阳光下的梦”。
他自己的梦是什么?他今日对音乐、社会有怎样的思考?本报记者与崔健就此长谈。
■我们目前生活在既非感性,又非理性的混沌年代,人们不敢坚持自己,不敢探讨自由。
■现代人不是拿着西方文化看中国,就是拿着中国古代东西骗外国人,这都不是创造。
■我们之所以丧失人气,是自己的选择。我们从没奉承谁,所以没有人气。如今站在音乐舞台上的全是影视明星,出场费动辄要多少,这些都是歌迷的遗憾,都是笑话,属于亚洲听觉文化的耻辱!
■很多年轻人认为自己选择了音乐,实际都是被别人选择。亚洲文化本身就是不断自我复制,创新少。现在的歌,歌词全是为了讨好消费者,听了就知道卖点在哪里,他们的灵魂被“贿赂”了。
■我的迷茫是永远的,不能否定将来还有更大的迷茫,这就是我选择的生活之路。
9月26日晚10点,北京东三环边的CD酒吧,酒吧股东之一据说是刘元———崔健的音乐搭档,有人说这个酒吧是崔健经常活动的据点。
透过玻璃窗,远远看到走下吉普车的崔健,衣着普通,以至于能留下印象的就是一顶配有红五星的棒球帽。这是崔健北京首体演唱会结束后的第二个晚上。
甫一坐定,崔健的神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你没有去演唱会现场?那,采访就半个小时。”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但随着谈话的进行,他逐渐多了些机警和敏感。语调不高,但情绪时常会激动起来。话语间没有任何周旋和掩饰,尤其是谈到复制的文化、演出市场混乱等方面,他的神情中明显有愤怒。
说话过程中,他的帽檐常常遮住双眼,让人只听到一种不容争辩的声音。“我们”、“你们”、“他们”———分别代表了崔健和他的乐队、媒体和乐评人三个阵营。他认为三者关系间有个隐形纽带———“贿赂”(关于“贿赂”的独特解释见下文———编者按),在崔健的谈话中,这一点出现频率极高。究竟谁贿赂谁,他没详细解释,反正他不贿赂任何人。
一切都是那么直白。在周遭充斥着“塑料植物”般仿制文化的海洋中,崔健对抗着,拧巴着。因为,“梦想不是让人听到的,而是让人看到的!”在他看来,我们的流行文化是复制的,缺乏生命力。
崔健说,我们目前生活在既非感性,又非理性的混沌年代,人们不敢坚持自己,不敢探讨自由。那么在摇
滚圈摸爬滚打20年的他,又是如何坚持和探讨的呢?
我的演唱会不是句号
记者:听说9月24日演唱会结束后,你和朋友们开庆功宴直到凌晨3点多。
崔健:是的。演出完挺开心。不像演时有压力,精神要集中。演完才发现,呦,时间过得这么快,根本都没感觉。
记者:演出时,新歌、老歌交替进行,哪个更受欢迎?
崔健:岁数大的喜欢老歌,年轻人挺喜欢新歌。我在台上感觉都差不多,没什么区别。互动场面看不出来,那都是公式化的东西,走出音乐厅,留下什么印象才最重要。
记者:据说当时有不少空座,上座率有多高?演出成本收回了吗?
崔健:这些我都不清楚。反正看着观众有九成吧。
记者:演出前,你曾经对媒体表示,“希望唱新歌,给歌迷新的形象和感觉”。如何理解你所指的新形象和新感觉?
崔健:那个记者写错了,应该是新的感觉和方向。就是不要觉得我们在那里原地踏步,回头守旧。怀旧只是当时觉得好,事后就无所谓了,容易淡忘,好的演出是能让人回味的。我希望我的演唱会不是句号,而是省略号。
那些年轻人在我眼里属于高级植物
记者:是不是挺反感“怀旧”这个字眼,感觉你很抵触这个。
崔健:我从来没做过怀旧型的演出,那是别人安在我头上的。因为我没有做过,干嘛要说呢。这场演出安排老歌,不是怀旧,只是互动形式。
记者:跟20年前参加演出相比,觉得观众有变化吗?有人说你人还在那里,但是观众已不在那里,即使他们来听歌,心态也发生了变化。
崔健:(观众)没有变化才奇怪呢。演出后才发现,很多观众的内心,完全被音乐积极地调动起来。中国还是大有人在,他们对社会的关注,内心中的情绪,希望通过一种音乐方式表达出来,就会选择我的音乐。这不光是和我互动的表现,更多是他们与自己生活的互动,对生活一种积极观察的态度。20年前的观众,现在往往渴望求新,希望有新的形象。当他们找不到的时候,还会寻求老的文化。
但是我觉得大部分年轻人还是比较消极,等待广告轰炸,给他们塑造偶像,躺在床上就可以消费。没有积极地发现问题,缺少创新的欲望。年轻人追求的是享受生活的机会,主流生活方式已经很清晰,这些人在我们眼里都属于高级植物。东南亚就盛产这种文化,不去观察真正存在的问题,只是销售和购买。
记者:这次有网友留言:“感谢崔健,让我们又可以在忙的时候,想起青春,想起理想。”这种信息的传达是你所希望的吗?
崔健:我觉得很多人喜欢自己的青春期,大学毕业时那股劲,他们愿意通过我的音乐,看到过去。也有人非常不喜欢过去,已经不复返,干嘛非要回去,也就不愿意听我的音乐。每个人根据个人生活经历,与我们音乐进行反应,而不是我们简单认为该怎样。
谁毁了文化市场?
记者: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吗?
崔健:我觉得是!演唱会起名———“阳光下的梦”,表达的就是这个意思。
记者:可以具体解释一下吗?
崔健:阳光下的梦不像白日梦,是可以实现的。坚持梦想,坚持我们最初的追求,一点一滴地去做。就像真唱运动,我们开始设想做10年,没想到3年后,国家就有反应了。社会还是有良知的,人们是喜欢梦想的。
记者:采访之前,我和乐评人李皖交谈,他看了今年你在武汉的演唱会,总体感觉,有股落寞、冷淡的氛围。尽管你个人进步变化很大,单就演唱会的形式,则缺少互动性,以及精神和情绪上的共鸣。
崔健:首先中国没有摇滚形式,那都是西方的。现代人不是拿着西方文化看中国,就是拿着中国古代东西骗外国人,这都不是创造。什么时候才能甩掉左右拐杖,从根的地方站起来。别拿西方形式说:你搞的不是摇滚乐。不!我们是第一个!你们为摇滚乐花过多少钱?中国摇滚乐是现象,不是文化,自身是什么就是什么。
我不愿意发生这种争论,也早就做好准备,去回答这样的问题。因为我已经说服过自己,先要创造出机会去表演,才能说发展。演出市场早就让港台这帮摧毁了,你都不知道一个演出证,要花多少钱去买,你知道吗?你去问问,港台娱乐是怎么强奸文化市场的?完后,再说中国摇滚乐是什么样的吧。
打破现实空间,去创作
记者:做摇滚20年,你现在还有什么样的梦想?
崔健:说了,你也不敢写。我们就是想为社会做出点有意义的工作,要比跟你一样生活在政治文化空间中的人,有着更加自由的思想空间。只有这样,才配做摇滚乐。当你不够自由的时候,你要发现什么人比你更加自由。现实空间不够满足你,就要打破它,去创作。
记者:你的梦想就是不断去打破,又不断要得到的过程吗?
崔健:这实际是非常简单的东西。你会发现现实社会甚至连一些公平竞争的方式都不能实现。某种程度,我们还停留在讨论公平之上。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利用已有的资源,让自己去接受“贿赂”,去抬高被“贿赂”的资本,这是一条路。另一条路,则是不通过“贿赂”来实现理想,就是把你的话语权充分利用,让人去关注你真正的想法。
从形式上表现我们的梦,已经做到了。但是说到具体的理想,很复杂。如果三言两语,就是对理想的亵渎。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关系更多人。自己都觉得很危险,不愿意说。如果你是我真正的朋友,从言谈举止,分析我所有的生活,会找到一个结论。
当我的行动和言论达到一种平衡时,你就会发现,我没有闲着,我在按照自己的梦生活。有梦想的人多了,但他们绝对不会轻易对媒体去说。我今天就说多了。因为梦想不是听到的,而是让人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