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阳中校在指挥舰 图片来源:人民日报海外版 蔡小川 摄
从军
我的梦想就是穿军装、上军校、当将军。这句话现在还写在档案里。
我父亲是搞飞机设计的,中国第一架运输机“北航一号”,就是他和同事当年设计的。但对我来说,海军更有感召力,海军军服特别漂亮,而且可以周游全世界。
1990年我参加高考,比大学本科的分数线低了10分,于是我就选择先当兵,军检时达到“合水”标准,到中国曾经最大的补给舰上当一名电工兵。从进海军那天起,我心底的信念就是当舰长。我是背着高考的书去当兵的,一有空就看。第二年参加军校考试,第一志愿大连舰艇学院,第二志愿是广州舰艇学院,都是培养海军军事指挥干部的。但我的分数高,直接被武汉的海军工程学院舰船工程专业录取了。按照“海工”的培养路径,毕业后我会成为工程师。
但我内心还是想做指挥员。我也知道从技术干部转为军事干部的道路是非常曲折的,舱内干部与舱外干部完全是两个世界,专业跨度大。“海工”4年,我把大连舰艇学院航海、指挥专业所有的书都自学了。
大学二年级,我们随当时唯一的训练舰——“郑和舰”实习,从广州航行到上海,一路做海图作业,天文、地文航海定位。每个岗位我都去尝试,通信、枪炮、帆缆等。我技术功底比较好,水动系统、液压系统都是机电一体化的,很快也能操作起来。其他如枪炮也与机械原理相通,学一下瞄准就能基本掌握。导弹指挥仪的解算就是微分方程,而航海进行集中汇算就是解析几何。
我对航海技术最感兴趣,这是当舰长的看家本领。尤其注重航海的实际操作,包括海图作业,用六分仪定位,用三标两角进行定位,用天文航海测天际线、水平线、太阳的高度、星体的高度,推算自己的舰位。
在“海工”4年,我坚持进行身体上的准备。到现在,我还坚持每天跑6000米,周末找—天跑1万米,3000米体能测试可以跑到11分钟。我的身体也是当海军的好料子,风浪越大越有胃口,也越兴奋。
“闽东的西伯利亚”
1996年我从“海工”毕业,分配到某导弹护卫艇大队。那是海军最艰苦的部队之一,驻扎在福建的一个小渔村,号称“闽东的西伯利亚”,人烟稀少,是真正的山沟。从福州辗转3天,搭长途车、顺风车、拖拉机还有牛车,又步行翻越了两座山,千辛万苦到了部队,领导以为我们是从陆军分配过来的——白礼服已经变成了黄灰色,身上一股臭鱼烂虾味。
我过去后就做副机电长、机电长。副队长对我们说,不要闹情绪想出去,安心工作。只要我在这里一天,你们30年也别想调出去。我当时心想,我要好好干,好到你不放我走都不行。
这个导弹艇部队的舰艇都是新装备,我也不熟悉,艇上的老志愿兵有的干了十几年,未必对我这个小干部服气。我装出很老到的样子,设备出了故障,我判断原因,要战士去拆掉相关部件检查。理论是我的强项,基本都能判断对。另一方面,我也通过战士熟悉了设备部件的位置和安装方法。两个月下来,前后机舱、指挥室的监控装置我都摸了一遍。
每次舰长指挥操船、停靠码头,我都在指挥室偷偷跟着学。舰长问我,为什么不下机舱工作。我说下面没问题,在上面可以学习,而且指挥室有一个监控台,也可以随时看到机舱内的情况。
舰长问,这有什么好学的?
我说,报告首长,如果打起仗来,万一你们都牺牲了,我也要把船开回来。
那时候,我还经常搞搞新闻报道,大队事迹也能不断上报纸,所以他们都挺喜欢我,大队特批我可以在指挥台工作。
后来队里哪条艇出海都喜欢叫我去帮忙工作。找我有三个好处:第一,机电业务过硬,有故障可以马上处理;第二,能写,会拍照片,可以搞新闻报道,写总结;第三,我还可以学一些军事指挥,算是培养“三栖”人才。
逆着走
做了3年机电长后,我被支队长调到机关当宣传干事,天天写报道、拍照片,给《人民海军报》当通讯员。一年不到,又被调到上级机关当秘书。首长值班,秘书要汇总报告,也要自己处理情况,给首长提供建议。秘书有3次建议权,我经常把3次建议权用足。
机关的氛围很好,只要想学,首长就给我机会,出海的频率更高。首长经常要随舰出海指挥训练演练,我也是指挥组成员。各种舰艇都上过,参谋的6项业务都学会了,包括做图、作战指挥。当年东山登陆演习,我就在军委指挥所里帮助工作,深入了解作战流程,也见证了很多决策过程。
虽然在机关工作,但我并没有放弃当舰长的理想。每次出海,我在心里比舰长先一步默默下口令,以检验自己的准确性。领导经常给我提供实际操船的机会,还在旁边给我保驾。我们驾驶的导弹护卫艇虽然比驱逐舰小,但速度快,靠港的时候很刺激,可以更好地磨练胆量。
2000年,我被调入海军驻上海某基地工作,晋升为少校,经常参加一些外事接待活动,外语锻炼得比较纯熟。2004年9月,经过总参谋部考试,我被选派到联合国任观察员,驻地在非洲利比里亚,负责49个国家维和部队的人员选拔及装备检试,一年中走了31个国家。回国后,我调到基层部队当副舰长。
冲刺全训
部队领导给我安排了一个最会指导、胆子最大的舰长做师傅。上午报到,中午驱逐舰要调码头,舰长就要我上去操船,我担心自己不行,他说,你先看一遍基本技术指标,干什么总有第一次,我在这里怕什么?就这样闯过第一次。
只要有驱逐舰出海,我就申请出去操船。我们有一个军事训练计划本,每个训练科目由舰长打分,只有完成一定次数指标,才能考独立操纵。好多项目我都完成了达标次数的两倍。
要成为真正的舰长,最关键的一步是要再通过全训副舰长考试。这个考试实际就是一次空中、水面、水下的军事演习。参与这个昂贵的“游戏”之前,必须通过三轮考核,才能获取门票。
第一轮,方案汇报。考官给你一个作战计划,要求在36小时内完成攻击图、态势图、兵力部署表等“三图一表”的绘制,完成敌情、我情分析,形成作战计划,相当于一个人要完成一个参谋部的工作。
第二轮是口试。从1.7万道题的题库中随意抽取6道,只有两分钟准备时间。回答的时候,面前是部队首长、舰长、各部门业务长、技术专家等20多位评委,背后的屏幕上就是标准答案,气氛很紧张。
第三轮是理论考核。既包括导弹、火炮等军事科目,也包括行政工作等内容,涉及一条舰上方方面面的工作。我算过,从一个普通学员到全训副舰长,至少要精读208本书。
2008年10月,我到“合肥舰”参加全训副舰长考试,当时8艘舰的副舰长一起参加,各自驾舰拉到海上,舰上几百名官兵为你一人服务。天上、水面、水下目标全部就位,打飞机靶、打拖船靶、抓潜艇、打目标舰。考试要连续在海上航行15天左右,每个科目都有严格的时间限定。比如反潜攻击,在规定的短短几十分钟内抓不到潜艇的话,你就被对方打掉了。考试就是实战演练,非常残酷,惟其如此,上级才放心给你一条船。
训练处长事先准备好一张任务表格,提出各种各样的紧急情况,你必须指挥舰艇迅速做出反应。比如说考察导弹火炮联合攻击,会向你通报一个敌舰目标,告诉你所处的大致范围,开始紧急拉动部署。还没等这个任务完成,马上又向你通报一个敌方潜艇目标,迅速启动反潜攻击。同时,还有甲板起火、机舱进水等情况。你必须有条不紊地逐一解决,实际上这也是实战的真实模拟。
有的科目考试必须要在夜间完成,识别目标全靠雷达。长江口渔船、商船众多,在一片片“小点”中寻找“敌舰”非常困难。我比较幸运,4分钟就完成了目标打击。我身后站着3位将军,每个举动和口令都在他们眼皮底下,现场就能决定我是否出局。
考试通过后,意味着你已具备了做舰长的能力和资格,有合适的舰艇就可以竞争上岗。海军是一个高科技兵种,培养一个全训合格副舰长成本也非常高昂。实习副舰长一年之后,才可成为副舰长,再过一年多以后,通过考试才能成为全训合格副舰长,具有成为舰长的资格。所以我抓住—切机会锤炼自己。只要有机会出海,我一般都不会放过。
有些人通过考试之后就不太愿意多出海了,怕出事,但我不怕,我喜欢冒险,风浪越大我越兴奋,我喜欢站在指挥台上的感觉。有一次在海上遭遇大风浪,别人不愿意指挥,我一个人在指挥台上工作了18个小时。
成为副舰长后,我用了半年研究、熟悉每一个战位。我要知道雷达、计算机启动需要多少时间,我要知道每个士兵的熟练程度,汇算需要多少时间,人机结合要多久。军舰是多部门协同的战斗单位,作为指挥员,—个口令下去,谁在干什么,需要多长时间,心里要非常有数,这样才能把握发射导弹、主炮攻击的时机。海军是一个以进攻为主的兵种,消灭不了敌人,就可能被敌人消灭。
从军校毕业一直到全训合格副舰长,用了近20年,成为一名舰长始终是我的奋斗目标,从未放弃。直到现在,我每天晚上看书到零点以后,7岁的女儿常常一个人在家,忙起来一年我也不一定能回去几次,她甚至都不认识我了。
联合国观察员的经历让我更加明白,国家没有强大的国防实力,就谈不上主权,更没有人权可言。我在利比里亚首都看到,300万人口没水、没电,大街上到处是扛着枪的老人、孩子甚至妇女,还谈什么人权?他们说:“真理就在大炮射程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