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山嵇留山先生祠的“忠节流芳坊”。
翻开复旦大学教授章培恒、骆玉明主编的《中国文学史》，无锡人嵇永仁的名字赫然在目。他被列入《清代文学》第三章《清代前期至中期的戏剧》内，与吴伟业、尤侗共占了一节。而在无锡的史书中，目前还很少有把嵇永仁放进文学家之列的。事实上，这位生活于清初康熙年间的无锡人，因“三藩之乱”等当时的时政变局而运途多舛，尤其是其狱中倾心创作的故事，让后人感喟良多。
自小接受戏剧文化熏陶
嵇永仁(1637———1676)，字留山，又字匡侯，号“抱犊山农”。父亲嵇廷用，字觐南，是明末时官至中书舍人。嵇廷用原寓居金陵，因爱无锡山清水秀，晚年就迁居过来。也因此，嵇永仁有着抹不去的无锡印迹。而当时，无锡戏剧的繁荣，让他自小接受了这样的熏陶，此后倾心创作戏剧作品，自然也就不在话下。
在无锡，自明中叶起，戏剧便十分盛行。当时，许多士大夫家里蓄有“家班”演戏，用以自娱和招待宾客，并以拥有美貌出众的演员为荣。像嵇廷用那样的身份，自然常会被邀去看戏。因而，嵇永仁自小耳濡目染，对戏剧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甚至也学会了唱段，唱得是字正腔圆，声情并茂。
16岁时，嵇永仁在长洲(今苏州)入学，当了廪生。他博览群书，对天文、象纬、兵、刑、礼、乐、河渠、医药等都很有研究。尤其工诗文，善音律。但省试却屡试不第，只好以教馆和行医为业。康熙十年，他写出了传奇《扬州梦》，共32出，演绎杜牧在扬州娶妓女绿叶的故事。情节曲折动人，曲词具有元人韵味。
嵇永仁父亲与清初汉人第一宠臣范文程有旧谊。就在康熙十一年(1672)范文程的次子范承谟擢升福建总督后，范承谟赏识嵇永仁的才能，就聘他去当幕僚。
离家赴任幕僚预感不祥
清康熙十二年秋，嵇永仁要到福建赴任。知县吴兴祚召集了一些文人骚客给他饯行，席间赋诗，约定各作《踏莎行》词一首，末尾要以“憔悴”二字作结。嵇永仁的词最后是“孤城残角梦家山，乱帆影里人憔悴”。他才吟完，忽然感到这两句话很不吉利。回家告诉他的老父，说不想去了。老父说：“相国(指范文程)旧谊，怎么能够辜负他呢？”反而催促他赶快去。
嵇永仁拗不过父亲，只好雇船出行。夫人杨氏带着两个儿子一直送他到了苏州的娘家红桥庄。第二天早晨，天色刚亮，薄雾在水面上游荡，他的妻儿站在岸上，正式跟他告别。他在后来写的诗中说：“良人远游意飞腾，不知前路多寒冰。”足可见他当时的心境了。
内心充满凄凉的嵇永仁到幕府的第一天，就生病了，这更增加了他的疑虑，为此声称要马上辞职回锡。
范承谟问明究竟，为了安慰他，笑着亦和一词。词内有这样几句：“城郭无光，村烟失翠。瞥然一见心如醉。停骖暂缓入山期，哀鸿待尔离憔悴。”嵇永仁读后，惊愕万分，私底下跟同僚说：“言者，心之声也，何为作此不祥语？”这些事情乍看起来，好像嵇永仁很迷信。但笔者分析，当时康熙皇帝实行“削藩”政策，各地藩王自然要进行抵制。由此造成严峻的政治形势，嵇永仁不可能一无所闻。本来就很敏感的他，对这些悲凉的字眼就觉得是不祥的预兆了。但事已至此，为了友谊，也为了国家，他最终还是选择留在福建。
文思泉涌，狱中创作多部戏剧
就在那年冬天，盘踞福建的靖南王耿精忠，策应吴三桂叛清。嵇永仁他们虽然早已察觉耿精忠图谋不轨，也曾多次劝范承谟做好防备。但耿精忠在福建的势力很强，包括巡抚刘秉政在内的一些人已投靠了他。忠于大清王朝的人处于劣势，范承谟政令不畅，已无法控制局面。在阴霾密布的当口，嵇永仁和同僚沈天成约定，一旦事发，他们便一起自尽，以身殉国。
一日，耿精忠借口海寇侵入，要范承谟去商量对策。范承谟去后，他们便拿出尖刀逼他投降。但范承谟坚贞不屈，对叛贼骂口不绝。他的手下试图反抗的，都被杀了。消息传到嵇永仁那里，还来不及行动，他就被叛党抓了起来，关进土牢。同时被囚禁的除范承谟外，还有幕僚王龙光、沈天成及范承谟的从弟范承谱。
不过，耿精忠没有马上杀嵇永仁等人，因为还想利用一下他们。他多次以授官、写安民告示等为诱饵，胁迫他们投降。但他们不为所动，矢志不渝。在狱中，他们作诗唱和，相互鼓励，表现出大义凛然的气节。如嵇永仁写的《拟古诗》中，以伯夷、苏武、颜杲卿等古人为榜样，“声留白刃间，迟回遏阴云。”“精气弥豪放，鼎食安足云。”“求死既不得，坚志豺虎群。”由于狱中没有纸和笔，他们用木炭把这些诗词写在墙壁上。
更让人惊异的是，嵇永仁在被囚禁的三年时间里，居然文思喷涌，一发而不可收，写下了大量作品。《吉吉吟》、《百苦吟》、《和泪谱》等诗文集，《双报应》传奇30出，《续离骚》(包括《刘国师教习扯谈歌》、《杜秀才痛哭泥神庙》、《痴和尚街头笑布袋》、《愤司马梦里骂阎罗》四个单折剧本)，等等，这些作品都是在那时完成的。此外，嵇永仁完成了医学著作《东田医补》。
对自己在狱中的这些创作，嵇永仁在《前引》中自我评价说：“性命既轻，真情于是乎发，真文于是乎生。”范承谟在墙上也留下评论的话：“慷慨激烈，气畅理赅，真是元曲。而其毁誉含蓄，又与四声猿争雄矣。捧读之际，具感友谊忠怀，不禁涕泗滂沱。”生死之际的坦然，和对人生境界的领悟，让后人们万分钦服。
文稿遗世入《四库全书》
康熙十五年(1676)九月，耿精忠大势已去，他想投降清朝，以免一死。但又害怕范承谟揭露他的罪行，于是半夜里派人到狱中，逼范承谟自缢。《清史稿》记载说：“幕客嵇永仁、王龙光、沈天成、从弟范承谱，下至隶卒，同死者五十三人。”
那么，他们的诗文是怎么留下来的呢？据记载，当时有个叫林可栋的人，买通了狱卒，时常到狱中探望。每次去时，他便把墙上的诗文默默地背诵下来，回家后再记录到纸上。所以嵇永仁和他难友们的著作都流传了下来。多年以后，嵇永仁中举的儿子嵇曾筠，到福建找到了林可栋的外甥，将遗稿带回，并与嵇永仁原来的作品汇成《抱犊文集》，此集后被辑入《四库全书》内。嵇氏后人告诉说，后来，嵇永仁戏剧家的身份被《中国文学史》等界定认可，建国后国内文学界对其的文学地位多有褒扬。如今，无锡市内的几处遗迹依然保存。其中，建于雍正年间的“嵇留山先生祠”地处无锡惠山，雍正皇帝御赐“忠节流芳”匾额。目前该祠正在修复中，后人对于这位先祖的事迹多有寻访结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