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唐二陵之钦陵
李煜
韩熙载夜宴图局部
不久前，考古人员在南京碑亭巷25号发现了南唐德明宫内的假山石，这一新闻重新引起了人们对南唐历史，特别是“千古词宗”李煜的兴趣——
醉心于词乐书画的李煜不会想到，在流行同室操戈的政治漩涡中，自己会避而不及地成为皇位继承人，这一年，他25岁。
A
即位
本来，李煜是绝无资格登上皇位的。他的父亲，中主李璟即位之时，曾“盟于昪柩前，约兄弟世世继立”，将李景遂立为皇太弟。后来李景遂辞去了皇太弟的名位。而四弟难挑重任。长子李弘冀倒是一员武将，立过战功，在大臣们的推举下成为太子。可是弘冀猜忌多疑，心狠手辣，对有可能威胁到皇位的人，无论是谁，坚决除之。
因为相貌和排行，弘冀认为最有威胁的就是李煜。李煜原名从嘉，生于先主李昪代吴建唐那一年“七巧节”之夜，目有双瞳，故字重光。这一点与史上明君舜、霸王项羽有些相似，是帝王之征。加之李煜虽是李璟的五子，但兄长中除弘冀外都过早夭折，在继承权上便排在了第二位，这让弘冀异常惶恐。李煜明白皇兄心意，他不愿兄弟反目，更无心江山，只知写诗填词，弹琴鼓瑟，谱曲歌舞。弘冀渐渐放松了警觉，开始纵情声色，清除异己。李璟多次劝说，甚至怒言“吾当复召景遂！”狠毒的弘冀，轻松地让父亲不再说这句话——他毒死了他的叔叔——李景遂。然而没过多久，弘冀也“暴卒”，死因不明。
几个月后，李璟病死，李煜无可选择，他必须用充盈着艺术的头脑，承担起国主的重任，苦撑南唐半壁江山。所幸的是，皇后周娥皇能够给李煜带来心灵的安慰。
B
情痴
美貌与才学兼得的周娥皇，是大司徒周宗的长女。19岁被选入宫，因“通书史，善歌舞，尤工凤萧琵琶”“至于采戏弈棋靡不妙绝”深得李璟喜爱，将心爱的烧槽琵琶赠与周娥皇，并将其许配给了18岁的李煜。
据说，周娥皇和李煜具有共同的音乐爱好与才学修养，同时又能给李煜以美的视觉享受和无微不至的关照。这种精神上的一致，使她成为李煜身边不可替代的人物，直到周娥皇去世。人们常看到俪影双双，尤其当李煜得到了唐代大曲中的精品《霓裳羽衣曲》的残谱后，二人奉若至宝，琴瑟相和。当初此曲谱经唐玄宗李隆基润色加工后，成为规模盛大、气势恢宏的大型宫廷舞曲，最善于此舞的便是杨贵妃。安史之乱后，《霓裳羽衣曲》失传，到五代十国时发现了残破不全的曲谱。如今李煜和周娥皇决心去繁定缺，修复残谱。这是一项需要能力与决心的工作。最终，失传了两百多年的《霓裳羽衣曲》在这对艺术夫妻的手中得以重现。
李煜即位后第四年，周娥皇病倒了，花容月貌日渐枯槁。李煜寸步不离，“朝夕视食，药非亲尝不进，衣不解带者累夕，如侍父母之痴”。金山银山江山，都不如丈夫在身边。病中的娥皇曾想过，身体痊愈之时，定要为丈夫舞那支《霓裳羽衣曲》，可身似鸿毛，轻软无力，病势日渐沉疴。当得到二子不幸夭折的消息后，微弱的生命再也承受不起，很快香销玉殒。
周娥皇的离去，对李煜是沉重的打击。本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仅仅十年夫妻便天人永隔，徒留深沉的思念。思念是一种说不出的痛楚与孤独，他无法支撑，曾投井以殉，被左右救起，终日“遗情盼盼，哀泪涟涟。”
这时，一个年轻女子为李煜轻轻拭去了泪水，用温情抚慰他受伤的心，她就是周娥皇的妹妹——女英。可以说，她是在最适当的时机来到了李煜的生活里，填补了他精神上的缺失，姐妹依次交替过渡竟是如此自然。当周娥皇久卧病榻时，女英前来探望，或许在这个年轻女孩身上感受到了妻子当年的勃勃生气，自然产生爱恋，但不便公开。于是，“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晌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但新鲜的爱情载不动失去亲人的哀伤。妻子与爱子逝去不久，母亲也相随而去，一个又一个打击让李煜痛不欲生。按照祖制，守孝三年。三年后，李煜以盛大的婚礼迎娶了女英。就这样，姐妹二人相继成为南唐国后，史称“大周后”与“小周后”。
C
国破
爱情不仅是琴瑟和谐，更是患难与共。
父亲给李煜留下的是一片风雨飘摇的江山。在他登基前一年，后周将领赵匡胤陈桥兵变，建立宋朝。为了守住南唐基业，李煜不得不向这个强大政权拱手称臣。他只能韬光养晦。所以做国主的第一件事，就是以谦卑的姿态向宋太祖上疏，表明自己志不在国，只想“乐日月以优游”，随同奏疏一起送到汴京的还有金银器、绫罗缎。并且在其后不断进贡，希望以此在缓慢宋朝进攻的脚步。在宋朝灭了南汉之后，又主动请求除去国号，改“南唐主”为“江南国主”，国内机构也全部降格。
文士的让步无法阻止政治家野心的膨胀。赵匡胤登基不久，需要稳固自己的统治，对面积不大，但在割据政权里实力仍是最强的南唐，采用了缓兵之计。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宋朝一统天下，只是时间问题。
赵匡胤在做军事进攻准备的同时，开始了对南唐内部的瓦解。他们派了一位口才极好的“小长老”，“帮助”南唐发展佛教事业，大修寺庙，广招弟子；以各种理由劝李煜入朝，让他有去无回，希望和平接管南唐政权。凡此种种，李煜心知肚明。但悬殊国力，无法公然抵抗，只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表面上他和小周后在“小长老”的引导下，虔心念佛，谦恭称臣，麻痹对方，实际在宫室之中秘密成立军事机构，并派大将在江西秘密练兵，前后训练了近16万人。李煜要用这支力量保卫南唐疆土。
终于，赵匡胤等不下去了，公元974年，他最后一次下诏催李煜入朝。李煜拒绝前往，宋太祖立即命大将曹彬和吴越国对南唐两面夹击。国家存亡的最后时刻，李煜决心背水一战，抗拒宋军。他取消了宋“开宝”年号，不再臣服于宋，恢复南唐国号。
宋太祖低估了李煜的号召力和南唐国民的战斗力。战争初期，由于负责金陵保卫工作的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贻误战机，使宋军顺利抵达长江北岸，迫使李煜退守金陵城。李煜将三吴军队作了调整集中，收集了足可支持一年的粮食，让附近城郭百姓迁入城内，增强城防人力。国将破，家将亡，对南唐三主普遍有感情的金陵百姓，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主动拿起武器，投入到抗击宋军的战斗中。宫苑中，喜爱奇香美裳的小周后也一改优雅，组织后宫的嫔妃、宫女、内侍人员数百人，为兵士缝制棉衣，包扎伤口，搬运货物。人心是一座坚强的壁垒，牢牢护卫着金陵城。
最可怕的敌人来自内部。在强敌面前，南唐人已苦苦支撑了一年，如果不是可耻的樊若水，南唐将会抵抗更长时间。樊若水本是南唐一个儒生，多次投考进士都名落孙山，为了报复南唐朝廷，求取利禄，他化装成渔翁，每天到江边钓鱼，将长江的水情、深浅、军事部署等一一记录，连夜将情报送给了宋太祖，并告诉他搭建浮桥的方法。如何打桥桩呢？宋太祖想到了僧人。在南唐，只有僧人才能进出交通要道采石矶。这些僧人贿赂显贵，以在采石矶上建寺为由合法打桩。3天后，宋军通过横跨长江两岸的浮桥兵临城下。形势危急，李煜速令镇南军节度使朱令贇前来解围，然而朱令贇的部队却在战斗中全军覆没。
公元975年，金陵城破，南唐不再。为了全城百姓免遭战争之苦，李煜请降。宋太祖封他为违命侯，小周后被封为郑国夫人。从此，寂寞梧桐深院锁，亡国愁绪，故国思念，剪不断，理还乱。978年，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的“乞巧节”到了，这是李煜42岁的生日。宋太宗赵光义赐给他一匣巧果。李煜叩谢皇恩后不假思索吃了一颗，立即肚子剧痛，四肢抽搐，直到头脚合在一起，停止呼吸。他吃了烈性毒药——牵机药。饱受赵光义凌辱的小周后悲痛欲绝，悬梁自尽。
据说，赵光义杀死李煜，是因为李煜写了一首词。这首词，沉痛悲凉，其动人心魄的力量，竟让赵光义寝食难安。他为此毒杀了李煜，同时也为自己留下后世骂名。这首李煜的绝命词，是一个竭尽全力的文士最后的抗争。这首词，便是流传千古的《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
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
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