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十多年了,我们的生活发生了质变,柴米油盐取代了浪漫情趣,感情被时间磕碰得越来越粗糙了。我在工地当质检员,整天风吹日晒,暴土扬场,形象很受损伤。
丈夫在一家畅销刊物“码字儿”,是当红编辑,吃惯的嘴跑惯的腿,身边又常有女孩子晃来晃去,回到家里,再看我就不那么顺眼了。
我们的冷战持续了很久,也不吵也不闹,只是在心里较劲儿。丈夫有怪癖,不吃蒜,闻到蒜,就像闻到了毒瓦斯一样。
我就有效地利用这个撒手锏,让家里终日笼罩在浓烈的大蒜味儿中,反正你总不回家吃饭,以此来惩戒丈夫的分心和移情。这说明,我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为遭逢这样一个雨天而高兴,至少丈夫不会找到借口出门,能在家里吃上一顿团圆饭,对孩子也是个安慰。
一大早,孩子找同学做功课去了,我对丈夫说,咱不上饭店,费钱又不可口;生日我给你张罗,把城里的亲人都叫来!丈夫不说话,望着窗外抽烟,那样子就像囚徒渴望逃出牢笼。
我带上雨具,开始跑商场。我多年坚持步行,并不是出于健身的目的而是为小日子盘算。比如说今天,我要跑三家商场,省下打的钱,足够在餐桌上添一道菜。
也就是说,走道就等于赚钱,这是多么划算的事情!虽说商家总强调时间就是金钱,可我就习惯这样计算。我在纷扬的雨中像一只欢快的牛虻飞来飞去,尽管穿着塑料雨披,身上还是湿透了,又被过往的汽车溅了一身泥水,成了十足的落汤鸡。
我选了好多丈夫爱吃的,又买了一个大蛋糕,大包小裹地走到自家楼下,才猛然想起,我忘了买一束鲜花。
就在这时,我发现楼下站着位年轻女子,她擎着一把粉红色的雨伞,怀里抱着一大把鲜花,是康乃馨,陪衬着一些唐菖蒲和满天星。
我怦然心动,赶忙凑过去说:“小姐,你卖花吗?”
小女子摇头。她看着我狼狈的样子,似乎想笑,又忍往了。雨伞和鲜花把她的脸映衬得十分娇艳,她灵秀的眼睛里涌动着某种意欲,不时朝楼上打量。
我一面整理着乱套的东西,一面像逮往了知音似的跟她唠叨,说我怎么跑了十多里路买到的河蟹、海螺狮、猪肝和肥肠,因为那边是批发市场,多少能便宜一些。
又特地拐到药店买了达克宁和荣昌肛泰,偏偏就忘了买一束鲜花;而当年我们谈对象时,忘了什么也不会忘记送花的。大概,是生活让人变得务实了。
小女子惊疑地看着我,神情慌乱了一下,很快就笑了。
“大姐,你这是……”她说。
“给丈夫过生日。”我说。我从她瞬息万变的表情里捕捉到了什么。
“过生日……还要买那些药?”小女子好奇地追问。
我告诉她,出入各种社交场合的人其实都不真实,真实的人只能出现在家庭里。比如说我丈夫,他的脚丫常年溃烂,脱了鞋,恶臭不可抵挡。又有严重的痔疮,发作时,非用一次性内裤不可。那一年脚气化脓,还是我背着他上的医院。
小女子好像被飞来的流星击中了,大张着嘴,好半天没说话。她定定地看着我,好像在辨别着我身份的真伪。
“你……怎么能背动你丈夫,他那么高大……”她说。
我已经知道站在面前的是谁了。有两次,丈夫在睡梦里说出了她的名字,看起来,丈夫的眼光不错,她的名字和她的相貌一样婉约清丽。
于是我凄然一笑,放下东西,指着我家的窗口说:“小姐,我知道你要给谁送花了,这么大的雨,走了这么远的路,真让人感动。
去吧,他住在四楼左手那个房间,他一个人在家,他的傻老婆正冒着雨给他掂对生日,一时半晌不能回来,你尽可放心好啦!”
小女子哭了,眼泪颗颗而落,溅在那束鲜花上,如同一串串晶莹的露珠。她说:“大姐,同为女人,我钦佩你。幸亏我在还没伤害你之前见到了你。这把鲜花,就算我献给你的,但愿你别嫌弃!”
她把鲜花交到我手上,转身走了,头上的雨伞变成一个醒目的小红点,一直消逝在街巷深处的雨幕里。
丈夫下楼来接我了。他神色激动,眼含泪花,接过鲜花,不顾我浑身全湿,把我紧紧抱在怀里。我有些羞涩,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因为这动作已经久违了。
“谢谢你,亲爱的。”他贴在我耳边说,“看来,鲜花和大蒜要和平共处了。”
我没做解释,解释是没用的,因为雨中发生的一切,他都在阳台上看到了。我把那把康乃馨插到瓶子里,摆到最显眼的位置上,返身要给亲戚打电话。丈夫没让,他非要关起门来,过一个三口之家的“内部生日”,而且由他主灶。
这天是7月12日,星期六,下着小到中雨。我的生日还在遥远的冬季,可不知什么时候,挂历上的那个日子已被他用红笔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