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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了小河的沃尔克.贝格曼,其生平倒是简约得很。他1903年生,24岁时一个意外的邀请改变了他平淡的生活,他来到中国。他在中国前后呆了7年,大部分时间是在中国西北地区做田野调查。他一生只写了两本书,除了《新疆考古记》外,还有一半《探险手记》,这本书我在广州订了,估计得半个月后才能寄来吧。他一生的成就都与中国有关。我用古狗搜索,但只有一篇作者为何灏的小文约略地介绍了他,文章的标题只用了这样一句话:一生只做了一件大事。这件大事就是发现并发掘了小河。
可见幸运对人们是多么重要啊!
他没彻底发掘的小河会有人彻底发掘,他未作出的结论时间终会作出。但他在别人没看到的场景上心灵受到的震撼,却是别人永远不能再体味了。这个震撼是否影响了他以后的人生,我们不得而知。
在31岁的时候,他站在炙热的阳光下。直视着小河神奇微笑的公主,和痛苦依然的猎手。他们的年龄都差不多。这三个人是否有过跨越鸿蒙时空的心灵对视,我们同样不得而知。贝格曼只活了43个春秋,1946年,他孤独地死于疾病--这个英俊的男子终生未娶。
关于那具男性木乃伊,贝格曼的描述恢复了他作为考古学家的平静语调:
“木乃伊身长170厘米,除全胸部分外,其他部位均保存得非常好。从其尚完整的牙齿看,墓主人死时一定很年轻,不知他早死的原因是否与他前额处的伤口有关,不过死者面部极度痛苦的表情似乎在告诉人们,他在死前曾经历过难以忍受的折磨。尸体已经变黑了的皮肤紧紧贴在宽颧骨上,长长的眼睫毛和粗重的眉毛还在,棕色的长发被用一根红绳系于脑后。 ”
这寥寥的几笔,会给读者怎样的猜想呢?
那个伤口是个大裂口,裂口是如何来的?裂口通常是被锋利或尖锐的器物击开,为什么被击开?这可能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那时他们没有铜铁器物,那一带也没有岩石。他们有的硬物,是从远处带来的石质刮削片、石的箭簇。这些是他们的工具或武器。当然不小心撞到了枯树枝上也是可能的。问题在于,在那个干燥的地带,由于严重的感染致死的几率是很低的。
从照片上看,他确是很痛苦,嘴巴极度扭曲着。他很可能是个猎手,他的随葬物里有四支箭,有羽翎但没有箭簇。他很强壮,这从他鼓起的臂头肌可以看出。他的手臂很长,手里握着一根枯树枝--也许放到他手里时还是带着绿叶和蓓蕾的青枝,是岁月把它抽干了。这根树枝代表什么呢?
棕色的长发被用一根红绳系于脑后,这有点意味。那时织物的原料只有羊毛或驼毛,手工编织要多少费点劲。红色是个象征,小河立的杆子都是红色的,专家说那时红色象征着血,象征着生命的渴望。被扎上红头绳因而是个寄望,但是谁的寄望呢?
呵呵,我无意引进爱情的话题,但爱情的话题是无法避免的。在一个氏族墓地里埋着两个年轻人,使得这话题无法避免。他们一个衣着华丽,一个身体强壮。一个高傲地微笑着,一个痛苦地扭曲着……。但我不能说得再多了,这已超出了我的想象能力,也超出了我的知识能力。
墓地里还埋 有许多其他人,那是个世代墓地,埋葬了几代人。虽然那里现在是荒沙无际,但人们有理由相信:距小河墓地不远,一定有过他们的村庄。在最后的时刻来临之际,他们放弃了家园,匆匆安置了他们的祖先,就离开了那里。那里从此是无涯的死寂,微笑的、痛苦的、安祥的、茫然的,那一切都隐没在黑暗中了。
我判断,小河人很可能就是让史学家一直迷惑的吐火罗人(Tocharian)。这是一支很早就从西方迁徙来的印欧人。到了前1500年左右,他们被同是印欧人的雅利安人赶走,离开了塔里木盆地两缘,去了河西走廊,甚至远至黄土高原。以后又被驱逐得七零八落。学者说,那是吐火罗人狼奔豕突的时期,他们互相之间已没有支援了。
小河人所居住的绿洲,因偏远而难于接近,就孤独地留在了那里。4000年前,塔里木盆地已形成了大量的沙漠,沙漠使绿洲间的往来变得极其困难。他们一代一代与世隔绝地生活着,清澈的河流里有鱼,茂密的树林里有白鼬、虎、熊、鹿,他们悠游地放牧、狩猎、钓鱼。他们可能还保持着母系结构,那女人的雍容华贵似乎说明了这一点。但正如我们所知的,安然的生活会使爱情的蓓蕾绽放--即单打独斗的男女情爱在悄悄地产生。对母系结构的解体过程来说,爱情的萌芽是个很好的催化剂。
关于罗布荒漠上发生的事情,在史实记载上有一个长长的空白。吐火罗人迄今也仍在折磨着历史学家。如果小河人真的是吐火罗人,那将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小河人是何方人种,尚无定论。但他们是印欧人这一点,考古学家们给了共识。印欧人很早就进入中亚了,并呈扇形散开来。现在的伊朗、印度人的祖先,大多是他们的后裔。据说日本人的某一支、女真、西伯利亚的一些种族,也是他们的后裔。而蒙古利亚人后来又向西推进,改变了那一带的民族构成。这些零零碎碎的资料,有时会使我不由得想,中华大家庭,特别是汉民族,其族源是否真的那么清晰呢?
我正在发着寒战,突袭而来的流感使我关节疼痛。手头的参考书籍已经一本本地送回书架,我对小河的思索就快结束了。我想起小河的夕阳和朝阳,空旷的荒野上,那弥漫而来的轻巧的阳光,暖暖地融入到沙漠的深处。每每想到这一刻,心里都会颤憟起来。阳光是日复一日的,而河流和沙漠却在交替,人类也总是在奔波。那轻柔的、或匆匆的脚步,听起来就像今天安逸的人类的,听不懂的一首首音乐。荒漠中,那干裂的胡杨干,那节节攀升的红柳包,那失落于两千年前的五铢钱,都使人惊心动魄,惶惑于未明。那种感受,实在是太强烈了!
我觉得我是在思索小河,但困惑却有增无减。最终不得不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