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借住在朋友的小院里。
小院在西二环的绿化带上,隔壁是火神庙。庙极小,门永远是开着的,也不见有什么香火。中午的时候附近高楼里的白领们会进去转转,也算是饭后百步,合乎养生之道。闻说庙里有一老一少两道士,年长的刺猬未曾见得,倒是黄昏时分在大街上看到年轻的道士骑车回家,除了头发和身上的装束,和下班的人流没什么两样。看来修道也变成了一件朝九晚五的工作,有趣有趣。
小院的门总是关着的,门上不着一字,极不起眼,所以客人很少。
小院不小,远远大于刺猬对于一个院子的理想。小院有名,曰“与谁同坐”。据说小院原来也是道观的一部分,七绕八拐地被朋友借来,改造成了现在的模样。院里有竹,植于水墙之上。有石,从黄山搬回来的。屋子算得是文物,屋里摆设的也是各处淘来的古董宝贝。大屋里养了只小海龟,正在冬眠。春天来时,它又可以在院子里闲庭信步,在水里舒展一下久未活动的四肢。走廊上摆了张明式的扶手椅,阳光正好,刺猬坐在上面,笑得眼都眯缝了起来。
早晨起来,窝在大屋的沙发里,吃着端来的丰盛早餐,听着喜欢的音乐,捧一本杂志,阳光从门上的木格之间洒进来,浑身暖洋洋的。晚上,窝在西屋的大沙发里和阔别十载的同学闲话,开一瓶红酒,看金鱼在盆里游来游去,自己仿佛也可以像鱼儿一样摆尾。睡前,还可以从玻璃屋里张望一下院里的竹子,走廊上的灯笼,和砂地里的灯光。刺猬到底是无产阶级出身,对近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腐败生活不太习惯,享受的时候难免会有一丝罪恶感,但这一点点罪恶感并不能阻止刺猬的体重不断攀升。
起初刺猬对朋友艳羡不已。刺猬要是也能有这么一个自己喜欢的院子,招待些投缘的朋友,闲暇时附庸风雅弄弄琴棋书画什么的,肯定乐得五迷三道,比神仙还逍遥。可朋友没空逍遥,每天闲暇时就为这样那样的问题犯愁,临睡前在小本子上记一条又一条要做的事,怎么也写不完。说的想的总离不开会所怎么经营的问题。原来每种生活都是有代价的。
和积极上进的朋友在一起,刺猬每每会觉得自己缺乏目标没有追求。但可能已经习惯了闲散的生活,又觉得似乎穷玩也可以穷开心,院子的代价这么大,不求也罢。给自己的不努力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刺猬心安理得地决定回上海继续自己一盘散沙的生活。
临走前的一个晚上,和大伙喝了许多酒。钻进被窝,闭上眼,烟雾缭绕中,一柄暗绿雕花的剑诡谲地摇曳着,接着,密密麻麻的箭从天而降,扎在一团模糊不清的东西上,活像是一只――刺猬。刺猬睁开眼,看着雪白的天花板,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由来。那团模糊不清的东西,大概是自己的某个器官吧。刺猬的心脏顿时扭作一团,大痛。
沉沉睡去。做了一个天人永隔的梦。惟求速死,竟不能得。醒时,刺猬的脑子里还响着自己在梦里哀哀的哭声,抓着身边的人说,不要长生不老,不要长生不老。
院子里积了一地的雪。刺猬走后,雪一直下了一个礼拜,据说到现在还没有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