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坐地铁是在北京。
只因为曾经在一个深秋的夜晚,站在茂名最高的楼上和Tin望着远处的茂名火车站,我说道:“明天,你去北京,明年,我会去广州,等我存够了钱,广州到北京的地铁应该修好了吧,我乘地铁去看你。”一个“明年”的承诺,许多的明年以后才实现,我也明白到北京和广州,广州和茂名之间也许永远不会有地铁。但在当时我不懂什么磁悬浮,子弹列车,特快,普快。只知道飞机比火车快,火车比汽车快,汽车比自行车快,自行车比走路快。也固执的相信火车中最快的是地铁,可能是到过北京的朋友告诉我,乘地铁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到达你想要到的地方。Tin没有指出我的错误,尽管他已经乘坐过世界上很多我不知道名字的地铁。
也是在一个深秋的晚上,因为公事第一次来从茂名到北京。繁忙一天之后,我打电话约他出来,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惊讶,虽然事前我没打过招呼。到今天在电脑前打这篇文字的时候我才明白,只有这个人,从来没有“惊异”我做的任何事,从来没有在我做“不可思议”的事情时露出不可信的眼光和劝诫,他是那样相信我能够做到我要做的事情的。我告诉他我要坐地铁道离他最近的地点,他只有一句话:“你来吧,大家总能找到的。”没有BB机,没有手机,我们却相信一定能找到的。
问清楚最靠近我住的地方的地铁站,然后前往。
站口如一张长大的了的口,把人潮迅速的吸收,五毛钱的地铁票是一张纸,通往另一扇门的凭证,若有若无的贴紧肌肤,带汗的手心紧紧地握着,生怕它在瞬间消失。站台上的人群不规则的站着,我却胡乱的走着,想看清楚地铁有什么不同,灯光明亮处是各式各样的人群,漆黑的是铺着铁轨的隧道,不知蔓延到何处。列车撞击铁轨的声音由远而来,事到如今,我已经不确切记得北京地铁车厢的颜色,只记得是被人推了进去,摇晃中我到了站,短短的瞬间,没有来得及感觉的瞬间,一切开始地迅速,结束地迅速,更迅速的是看到站在站口边上长发披肩笑意盎然的Tin。
我和北京地铁的缘分就此结束,什么时候再开始,我也不知道。也就是这一次,我爱上了地铁,我喜欢在一个城市的地下快速的穿梭,准确无误的到达目的地,在我处身其中的时候,努力幻想到达终点走出去时,可以得到对一个城市另外的感觉,地铁站口出现的每个空间,包含了一个城市的种种故事。
再遇地铁,是在香港,我和香港的地铁不算缘浅。
衣香鬓影,繁华如梦,当年对于许多人来说,到香港就是一趟出国,办理港澳通行证像一场政审,出发前我在公司的各部门和公安局窜来窜去,疲于奔命,照相照了三回,最后同意用的照片居然被我妈问:“你不会这么难看吧?”终于落实下来,到达香港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真的很“难看”兼难堪。因为当年的香港流行一句话,译成普通话是:“燕窝漱口,鱼翅剔牙,XO洗脚”。而我的出差补贴仅可以一日三餐在粥粉面饭中任选一个,要最便宜的那个,小吃除外。朋友刺猬曾经看到一个卖牛腩的小贩用当时最流行的手机,声言大受刺激,我最受刺激的是一块包着胸口的布要五位数。无法不承认当时我看到麦当劳就像看到救星,它的汉堡最贵也就10元,挑最便宜的就可以让我饱餐一顿,更可笑的是我居然住在公司安排在炮台山地铁站边一家星级宾馆。每天吃喝完手中麦当劳的朱古力或汉堡,就从站口下去,出现在另外的站口,去搜索能够消费得起的物品。地铁上下永远繁忙,车厢的人潮可以把你拥挤成一张照片,每个人都匆匆忙忙,像快镜般的闪现,所以,谁要告诉我在香港的地铁可以发生什么爱情故事,我都表示怀疑。最感到安慰的是,许多的站台都有摊档,最爱的是书报摊,经常可以找到心爱的漫画。
有人说,香港的地铁是它的肋骨。
于是我在这条肋骨游走,提着大包小包,里面都是漫画书,还有就是肚子里装满在大街小巷中吃的小吃。我的钱包永远不够银两消费名牌服装,也帮衬不了金银珠宝,,虽然看得我眼热。
香港的地铁主要是我的漫画之旅和小吃之旅的工具。年纪已经不小的我当时最着迷的是《幽游白书》,《怪医秦博士》,广东很难买到正版,香港已经出版了很久,要想找齐一套书,就要前往可以一切看得到的书报摊,慢慢寻找。每当找到一本,便开心得哈哈大笑,如果看到路边正好有一档小吃的话,会抓着几串鱼蛋(鱼丸)边走边嚼,又或者到“许留山”灌碗糖水,于街边抱着纸碟吃肠粉以示庆贺。
香港地铁也是很多鬼故事发生的最佳地点,最著名的是拍了一个地铁广告,几个孩子玩“火车”游戏,据说出现了一只鬼手,后来越传越烈,什么眼睛流血的孩子,舌头老长之类,害得地铁公司一个个分镜头在电视上播放以求辟谣,好不容易才破了谣言。还有就是夜里有人看见一白衣人在玻璃窗边飘荡,怀疑是卧轨自杀的某人云云。夜里逛街,乘地铁返回的时,车厢里常常只有零丁几位乘客,我总怀着好奇的神色注意着身边和玻璃窗,看有没有“人”向我打招呼,又或见到如《人鬼情未了》里那只冤死在地铁的鬼,到处乱掀乘客手上的报纸。
可惜,什么也没有。但在那夜深人静的时候,站台显得孤寂,与热闹的地上世界隔绝,当发出有节奏“哐啷”声的地铁车厢快速穿越隧道终于到达终点的时候,恍如冲出黑暗,来到人间。我想,如果地铁会有鬼的话,鬼是希望透过如此的方式窥探它们曾经生活过的世界吧?
短短的时间,买不到整套的书,鬼也是自然看不到的,却走遍香港的各个地铁站,出现在地铁口的瞬间,茫然躲避着身边擦过的人流和凝视着烦嚣的马路及灯光闪烁的商业区,香港的地铁为并不宽裕的我省下不少银两,令我有剩余的金钱买到我至今还忘怀不了的快乐。
若干年前,我来到广州,一个即将有地铁的城市。当时地铁还在建造中,它不是中国第一个有地铁的城市。北京,上海之后,才轮到它。我留意着报道,经常无意识的在公共汽车上观察它的工地,企盼在我没离开广州的时候出现在我的面前。最终开通的时候,我却不在广州,它开通了很久,我才出现在某个站中。
广州是中国一个名副其实的商都,一切无可避免的与商业搭线,有时会想,如果没有形形色色的商业区,广州会有地铁吗?就拿一号线来说,从“广州东站”开始,中泰百盛在地铁站旁边,中信大厦,时代广场的国际名牌区也在左近;“体育中心站”周围有一列电脑城,“体育西站”上去就是天河城广场;“东山口站”向署前路方向,有庙前西街,是淘外贸衣服的好地方,往农林下路方向,鞋子衣服精彩纷呈;“烈士陵园站”别以为是为了瞻仰英灵而设,下面可是年轻人的最爱,“流行前线”触及每一个时髦的细胞,上面的中华广场也不遑多让;“农讲所站”出站就可以看到繁华的中山路;“公园前站”也不是为了专门去公园,著名的北京路在此,古老现代都是热点;“西门口站”出来可以看到也是中山路的一段;可能只有“陈家祠站”有点名符其实,一上去就可以清楚地看到辉煌的广东工艺美术,人文历史,可是还是与中山路有关;“长寿路站”就别说了,上下九路,西关风情,老广州。。。站在哪个出口都迎面而来;“黄沙站”,出站后走过去贴近白天鹅宾馆,不远处还有一个房子前面站满人群,人人脸上写着:“我要去美国”的表情,各国各时代的建筑与酒吧林立,美丽的珠江在此轻轻转弯,恰像一弯新月状的娥眉,除此之外,周边的药材市场,海鲜市场的讲价声合力抵抗那厢营造的浪漫;芳村站,花地湾站,坑口站出去后可以寻找什么饮食一条街,花鸟虫鱼市场;终点的西朗站代表的不是结束,而是延伸,大巴中巴会前往“美丽新世界”,你要怎么走就怎么走吧,回头也可以。
我没有来得及一次走完整条一号线,二号线又开通了一部分,途经公园前站换乘的时候,总利用几秒钟站在楼梯上,转上一个圈,环顾四周,某时在想,如果也把它形容成一条肋骨,那么它是否已经成为我的肋骨,广州市政府声言将会有七条地铁线,是不是暗示如果我呆下去,我的肋骨会增加?按交通费用来说,地铁不算便宜,2-8元,公共汽车的价格也就在1-5元左右,可还是诱惑着我尽可能光顾。我一如既往的相信地铁是城市最快的交通工具,我喜欢窝在它明亮的怀里,看外面的黑暗渐渐褪去,晰亮的站台骤然展现,走上楼梯,到达检票处,A,B,C,D,E的字样是出站口的显示,也是到达站出的选择题,你要选对你的目的地,每一个出站口就是一个结局。
命运是一位棋手,我是棋子,永远搞不清楚它会将我安放在哪个地方。如今它终于用它的手把我“落”在一个我梦寐以求,一个有地铁的城市,虽然我不知到何时它再会做出安排,把肋骨从我身上“提”出,假若是真的话,还是希望这个地方,有一条“肋骨”,让我方便,快捷,迅速的行走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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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1年又一个深秋夜晚,明白到或许已彻底失去Tin的消息时,踏上了当日最后一班的地铁,无人的站台,无人的车厢,我斜靠在冰凉的座椅上,听到的只有报站的声音,到站,出的是“黄沙站”的“六二三”站口。掠面的凉风带来一位老人收音机发出的粤剧选段:“一叶轻舟去,人隔万重山,鸟南飞,鸟难返。。。。。。人生如朝露,何处无离散。。。。。。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不远处我看不到的珠江,一定以清风慢浪的姿态流淌远方。。。。。。
(在我今年生日即将到来的时候,谨以此文怀念一位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