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去,在很尴尬的时节---既不是草长莺飞的春天,也不是树黄水清的秋日,更不是荷红蝉鸣的盛夏。暮春初夏之交,天气晴雨变化不定,本不适合出游,更不该游金陵这样的古城。但适逢有假期,一时又没选定其他地方,于是就到了南京。
六朝古都、秦淮艳迹、王谢风流,历史上仅名字就有金陵、石头城、陵郡、秣陵、江宁等,自古风流韵事、战火兵燹不可胜数。虽然曾多次去过,但却一直未曾畅游,客观上是时间所限,但实际上是心里那点不敢、不忍、不堪所致。一直觉得,应该初春时节来,草柳翠绿中行于深巷湖畔,去探访昔日佳人芳踪;或者就在秋日,江天澄澈,登高怀古,见古人高远胸襟;实在不行了,就盛夏时节来吧,在浓荫下欣赏湖里热烈的荷花,应该也有一番情趣。
人总是这样吧,总是期求最好的景致,最美的时节,最深刻的感受。就会想,南京的人呢,如果经历过那些美妙的时光,岂不让平常的日子相形之下太过于索然无味?
驱车路上,人尚未至,已经神游,脑海里关于南京的历史掌故和诗词纷至沓来,心思游移,无法专于一念。轻阴的天色已然不扰心绪,而一闪而过在身后的,只是一些路名:昆山、苏州、镇江、扬州……入城,天色尚明,从中山北路、后宰门街,转入北京西路,到珠江路,再上湖南路,就到了凤凰台宾馆。还是喜欢南京的树,感觉路旁尽是粗大的法国梧桐,繁密的枝叶连于头顶。
所处十八楼,凭窗可瞰玄武湖,天阴轻雾,湖水的波光朦胧。远眺,越过城市的高低的房屋,远山空蒙、草树苍翠。想起李白一首与宾馆名字相关的诗来,是堪与崔灏题于黄鹤楼头的千古绝唱相媲美的《登金陵凤凰台》:
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
当年李白客居此处,幽思辗转。此番我来,不知愁喜,天色变化无常。
住定,雨便淋漓起来。夜访夫子庙,人流摩肩接踵,举步维艰。当街店铺店员不停地很响击掌,招徕顾客,前所未见。读书人讲清静,孔子若知道他的庙今日会处于街肆之中,地下不知做何感想。而秦淮河则更不堪,人多还倒罢了,晚晴楼一处,众多丑陋的霓虹灯把人的感觉败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做好了思想准备,但不料竟然能够恶俗到这种程度。连晚晴楼中十八道金陵小吃也没胃口去品尝了,赶紧回宾馆。所幸,宾馆是出版社所开,每间房都有一个书架,备书几十本,虽不流行,但足够清雅。开窗,灯下聆雨读书。
大学时,曾有南京读书朋友寄雨花石数枚,现已经不知遗落在哪里了。很喜欢那些清丽沁凉石子,所以雨花台必去。早上,雨由大而小,不肯停,正合我意---雨花台应该是雨中去。据传,梁武帝时期,高僧云光法师 在石子岗讲经,精诚所至,感动上天,天花纷纷坠落,落化作五彩石子。我很喜欢这美丽的传说,就不去探究这石头科学上的定义。一路走去,雨洗青山,也浸洗着小摊前碗中盘里的那些美丽的石头。随意停留,取几枚把玩,并不购买----总觉得,这石头留在这青山细雨中要好,若离山便无灵气。
当晚,在湖南路步行街狮王府大排档就餐。大厅阔大,座是条凳,桌是四方或者八仙桌,木制中嵌大理石。倚墙有一小台,上列古代兵器、旧官府肃静回避牌,前置两椅一桌。就餐间,不知何时,已经坐上苏州评弹艺人,一男一女,双十年华。男的清瘦,手执三弦,蓝色长衫,女的晶润,轻拢琵琶,淡红旗袍。开声悠扬婉转,清丽动人,但一句也听不懂。静静看去,女艺人眼角眉梢含笑,眸子流转,惊为天人。看她在台上一曲唱罢,从容调弦,不觉痴迷。
当晚,依然雨中灯下捧书,字不入眼,满目是那怀抱琵琶的丽人。
第三日,天突然就晴了。于是,莫愁湖、玄武湖、中山陵一路走去。莫愁湖远没有想像的大,更没有想像的美。简陋还倒罢了,实在是太不堪,恶楼围湖、恶船乱湖,乏善可陈,可惜了我这雨后初晴的早上。玄武湖够大,其美平淡从容。从资料上得知,它在六朝以前称桑泊,晋朝时称北湖,是训练水军的场所。历史上除了训练水军之外,它一直是帝王大臣们的游乐地,1909年辟为公园。当时称元武湖公园,还曾称五洲公园、后湖等。五洲公园这名字,大概是文化大革命的产物吧,想来实在是好笑。 总觉得,一个城市是应该有山有水的,特别是应该有水。山像城市的衣装,而水呢,江河像城市流动的眼波,而湖泊,应该是城市的眼睛吧。有了秀丽的眼睛,则这城市神韵尽出。我喜欢玄武湖。
中山陵是应该单独说的。它坐落在江苏省南京市东郊钟山东峰小茅山的南麓。小茅山风景只能算是一般,而如今人至南京必去一游,主要是伟大的民主革命先驱孙中山先生葬于此吧。入山,两行高大梧桐夹道,蔽日成荫。停车东沟,顺山道蜿蜒,行十分钟,即抵中山陵入口处。路上,我一直在想这个“陵”字。在我的印象中,只有皇帝或者皇族的墓地才会用“陵”。比如陵寝之类的,中山陵这名字,总让我想到封建遗韵(胡思乱想)。中山陵,格局开阔,气象宏大。拾阶而上,两旁苍松翠柏,庄严肃穆。石坊、陵门、墓道、碑厅、祭堂、墓室,镏金大字,青色琉璃顶。在碑厅处稍停,见上书“中国国民党葬总理孙中山”于此的大字。碑高耸,压人折腰。坐于墓室旁苦槐树下,有风徐来,微汗尽消。想孙中山这人,一生颠沛流离、艰难困苦,半路撒手西去,而死后哀荣。我们现在了解的,大多是修剪过的人物了,不是他本来面目。记得他有一绰号:孙大炮。想此人也是快意恩仇、淋漓痛快的天性吧。而大多数历史学家,是把这些忽略掉了的,只留给我们一个民主革命先驱的称号,还会按照这称号所需要的材料装填进去一些内容,或者是原有的,或者是臆想的。
中山陵上南望,有路山间蜿蜒而去,苍茫一片,就是归程。
2004年春夏之交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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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记:南京有一恶处,万不能去吃,在夫子庙有一店叫小任任茶酒楼,恶贵恶差,酒薄菜冷;南京多有好酒家,中央大街傅厚岗路交界处江宁老鹅东山骨头汤,极美。而湖南路步行街,多有好店,杨姐面、狮王府大排档等皆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