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住在交响音乐厅的隔壁,初到这里的时候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城市也要寻找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听音乐会就是其中一件。所以仗着这个便利我为自己买了演出季节的套票,每个月都会为自己选上一两场好的音乐会。在国内的时候最喜欢的其实还是芭蕾,从小到大,天鹅湖、睡美人、葛佩里亚、吉赛尔…成为一个芭蕾舞演员穿着漂亮的舞裙旋转几乎是我从幼儿园就开始的梦想,当然最终还是不幸破灭了。交响乐我是不懂的,虽然当年芝加哥交响乐团来上海演出的时候还装模做样地去听了一回,所以决心到美国之后要好好地补补课了。在这里听的多是古典作品,Brahms的Violin Concerto,Vivaldi的四季,Tchaikovsky’s 的第五,Beethoven的第九,还有Mozart的Piano Concert。虽然听音乐会在这里并不算太正式的事情,但我总是会换上得体的长裙,仿佛是我对音乐的一种尊重。
记得在这里听的第一场音乐会,那是明尼苏达交响乐队的演出。座位在边角,只是partial view,我倒不是很在意。灯光渐暗,演出开始,那是Mendelssohn的仲夏夜之梦,旋律是熟悉的,特别是最著名的Wedding March,很振奋。不过最让我感动得还是Liszt的钢琴,那是E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也是熟悉的。虽然以前在CD里听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触,但坐在音乐现场的我,感觉自己还是很容易被钢琴打动。当所有的弦乐停止下来,只有钢琴独自委婉地唱着歌,那些温柔轻灵的音符才有魔力,直直地击中你的心,竟然叫我落下泪来。
最让我惊叹的演出还是贝多芬的第九,演出还没开始,我看一眼舞台却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台上除了乐队外黑压压地坐上了一百来号人,这就是贝九的不同吧,果真是空前绝后的交响乐。最后的篇章真的是令人激动的,从来没有觉得人声合唱有这样大的震撼力,果然感到一阵欢乐涌动在胸膛里,荡漾在整个剧场的空气中。最后一个音符消失以后,音乐厅里所有的人几乎同时起立鼓掌,为这一刻人与音乐最好的结合感动。不知道当时已经失聪的贝多芬看到同样的场景是怎样的心情,这个不被人理解的音乐天才心里存着的是怎样大的感动才能写出这样的音乐。我想我是被他打动了的。
昨晚我是冲着Mozart的“The Magic Flute”去的,没料当中穿插了一出contemporary music,名叫“昆虫交响乐(Insect Symphony)”因为在美国看了不少千奇百怪的contemporary art的作品,所以对所谓contemporary music也稍有心理准备。那是一部87年的作品,原来是一出歌剧,作曲家又把它改编成了交响乐,按昆虫的类别分成butterflies, dung beetles, grasshoppers, ants, dayflies几个乐章。
我只觉得这六十分钟长的交响乐是没有旋律的,感觉与其称之为音乐,不如称为声响来得更贴切些。你怎样都猜想不到下一个音符会可能出现在哪个音阶,或者冒出个什么乐器。台上除了传统的管弦乐队外多了很多从没见过的乐器,连演出介绍的画册上都叫不出它们的名来,只好统称“large percussion battery and strings”。其中有一只仿佛是柏油桶改装的鼓,敲打的声响仿佛也和砸柏油桶差不了多少。看着那几个乐师忙上忙下地折腾着那几部大家伙,叫人哭笑不得。就连传统管弦乐队的乐器都仿佛着了魔一般,发出和以往都不同的声响。那些flute,oboe,bassoon,clarinet和各式的horn,甚至小提琴和大提琴都配合这些所谓昆虫的出场变得奇怪起来。还有指挥,那是明尼苏达交响乐团的首席指挥,站在台上仿佛是在跳舞,忽高忽低甚至是夸张地舞动着腰肢,与之前指挥魔笛序曲时判若两人。让我看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演出结束,有人摇摇头转身离开,有人站立鼓掌久久不肯离去,我想这样的音乐真是见仁见智,欣赏和不欣赏,说不出什么绝对的道理。我却很庆幸自己有机会看到不同的东西,因为只有看到了才能够去体会发掘自己真正喜欢的,才有自己的opinion。觉得在中国从来是不提倡个人有不同的opinion的,特别是从小到大只知道在学校里要认真听讲,听老师的话,从来没有发表自己观点的空间。我们学到的很多东西都已经仿佛是铁板钉钉的事实,没有你半点怀疑的理由。比如唯物论和唯心论,比如达尔文和宗教信仰,我们学习的书本早已经为我们点明了对错,什么是需要推崇的,什么是需要打倒的,都是印成白纸黑字不容你反驳,甚至不容你稍加思考。现在突然发觉有很多东西其实还存在很多争议,是很多人至今不断探讨的话题,哪里就能分出绝对的对错来。突然觉得有些愤怒,愤怒自己竟然就那样被不知不觉地洗了脑,让一些东西变得根深蒂固无法改变。
所以,我珍惜现在的机会,可以尽量让自己不带偏见地吸收一些新鲜的东西,用自己最直觉的本性去辨别去理解,不受任何人影响地去寻找着自己的见解。我知道自己那么多年受的教育和周围环境的熏陶,已经让我没有办法真正地像个新生儿一样去敞开胸怀单纯客观地认识世界。但是哪怕有一点点的机会,能够打破一些曾经固守的框框,平等理性地看待新鲜的事物,我想对我都是有帮助的。
就像这出我不明所以的昆虫交响乐,那些所谓的昆虫其实代表了生活中小人物的挣扎,很多的惶恐,压抑,痛苦,失败,作曲家其实是想告诉我们Life is not always beautiful,但是无论什么都不能轻易放弃。听过了指挥的讲解以后,虽然我还是不能说我喜欢这样的音乐,但是至少我理解了作曲家和乐队想要借此传达的一种理念,我可以试着换一种思路重新去看待它。这个世界不同的人不同的事物太多,不一定你不喜欢的就一定是不对的。你无需一定要去欣赏,但至少能够用宽容的心情来接受。
乐队中有一张空着的座位,上面摆了一大束白色的玫瑰,我起初不明白它的意思。指挥最后说因为曾经坐在那张座位的小提琴乐师上周不幸过世了,这是对他的纪念。心里突然涌上一阵温柔的感动,原来所有的音乐都是一样,都是人性的体现。我希望自己,还有周围的人,都能够真诚地善待生活,让我们一起来拥抱这个世界的不同音符。
2005年1月17日星期一
凌晨0时8分
于Minneapol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