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过无锡,都要去看看阿炳。
先识曲,后知人,阿炳为一例。即使现在,知道《二泉映月》的人,一定远比知道阿炳的多。
阿炳,为其小名,学名华彦钧,人称瞎子阿炳,1950年即已过世。现在看阿炳,只能是瞻故居,听二泉,拜墓园了。
《二泉映月》的传世,得感谢阿炳的乡人、中央音乐学院教授杨荫浏先生。是他在阿炳去世前几个月特意自京返回无锡,用钢丝录音机为阿炳录下了包括《二泉映月》在内的六首乐曲,使之得以传世。他在回忆录中提道:“……学生们说好,说他们听了难以入睡,还想再听,其中,就有后来的二胡演奏家张韶。还有一次(约在1951年初)放阿炳演奏的录音,听的人说气魄太大了。吕骥、马可在另一间屋子听到,说好的不得了……不久,天津电台播放《二泉映月》等乐曲的录音,听众反应更加强烈,要求再次播放。”
这是行内人的评价,用他们专业的语言。
1978年,世界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在中央音乐学院第一次听到二胡演奏的《二泉映月》,激动得泪流满面。他说,这种音乐要跪在地上听,并当场伏跪在地。
冷月清泉,哀婉幽怨,如泣如诉。阿炳在《二泉映月》里抒发着自己心中的郁闷,感怀着身世的不幸和命运的不济。撩人的琴声,拨动了多少敏感的神经,与之共鸣?
二泉,在无锡锡惠公园内。照壁上,赵孟(兆页)所题“天下第二泉”,赫然醒目。相传天下第二泉,为陆羽所誉。作为一处著名的景点,每次去,周遭总那么嘈杂,空空如也的漪澜堂里,已难找到映月的意境,也无法体味阿炳的心境了。也许,白天,这里是喧闹的;寂静的夜晚,应该还有冷月清泉吧?
阿炳故居,位于无锡城中图书馆路。这里原为清末洞虚宫道院内的雷尊殿和火神殿,现存雷尊殿三间和附房六间。1893年8月17日,阿炳出生在雷尊殿旁的“一和山房”。其父为该殿的当家道士,擅长道家音乐和不少乐器。阿炳幼年随父学习多种乐器,还即兴编词作曲。十七岁正式参加道教音乐演奏时,已是当地有名的司鼓手,且二胡、琵琶、笛子样样在行,加以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人称“小天师”。阿炳去世后,雷尊殿道馆先是被人借住,后又有其他人陆续进住。无锡市人民政府1994年将其公布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但住户一直未能清出。所幸旧址至今大体保持着原状。
第一次去看阿炳故居,是在1998年。那一带已成闹市区,四周的建筑拆得差不多了,孤零零的阿炳故居显然也正承受着“开发”的压力,有说马上要拆的,有说准备“整体拆迁”的,危如累卵。
今年4月,一个细雨濛濛的下午,我又一次走近阿炳故居。
远远就看到阿炳故居旁边的图书馆钟楼,掩映在高楼大厦之中。这一民国初年的建筑,据说为当时工商界人士集资修建,至今保存完好,和故居也般配。据说,整个故居的规划已经完成,将“全面保护,按原状恢复”。东南大学的专家准备在外墙覆盖一层透明保护层,用一种特殊的材料加以凝固;周围的建筑限制高度,故居门前的六层高楼,政府已决定限期拆除;拟按当时的场景,恢复重建“三万昌”茶馆,茶馆门前,原为阿炳最主要的卖艺地点,旧茶馆的照片已经找到……
站在雨中的我,有些兴奋。
回想数年前,我曾鼓动无锡当地的一位企业家参与阿炳故居的保护。我说:“富不过三代这是规律,企业也难逃过,多少年后,人们可能根本就不知道你某某人和你的企业了。可阿炳注定会流芳百世,你参与进去,可是功德无量的事。”
可惜,在这个容易浮躁的社会里,流芳百世的念头常常被急功近利所淹没。
阿炳原葬无锡西郊璨山脚下“一和山房”道士墓地。1979年,墓地清理,由无锡市博物馆原地拾骨,于1983年改葬惠山东麓、二泉之南。新墓由中国音乐研究所和无锡市文联合立,墓园由墓墙、两道翼墙和平台三部分组成,并立有阿炳乡人、著名雕塑家钱绍武先生创作的衣衫蓝缕、弯腰躬背正卖唱的阿炳铜像一尊。正中墓墙嵌有一通高约一人的深色花岗岩碑,镌刻“民间音乐家华彦钧阿炳之墓”十二字。
占地七百四十二平方米的新墓,对一生清贫的阿炳来说,不免有些奢侈。墓园简洁朴实的风格,倒是和墓主相配。
阿炳已无在世的直系亲属,有关他的逸事,流传下来的寥寥。我很想搜集点有关阿炳的原始记载,比如从当地县志上寻找蛛丝马迹。当地人告诉我,以阿炳的身世,当时是不可能上县志的,其它文献也无任何记载。现在仅有的一些记述,也是近年寻访当地老人的回忆,其中民国时做记者、后移居香港的蒋宪基先生,提供了不少珍贵的回忆和史料。中国古代称音乐家为“大师”。师旷、师涓、师襄,都是盲人,现代又多了一个阿炳。只是阿炳的际遇,与他的先辈同道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阿炳的曲子,本来不止流传下来的六首,当时未及录音整理的,如今已成绝响;阿炳的故事不会少,后来也未能及时收集,现在再来做,已经很难了。
好在我们还有他的故居和墓园,还有二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