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年我第二次去新疆的时候选择了南疆,在吐鲁番下车后从大河沿搭中巴车去城里,没想到吐鲁番的火车站离城这么远,有八十多公里。一路都是戈壁,灰黑的沙石晒得都冒了烟,进城便有了绿意,街道两旁绿树成荫,水渠淙淙,沿着一条顶上铺满葡萄藤的马路我找到了绿洲饭店,里面跟一大花园似的,四人间15元/人,推门进去一又黑又瘦的老外正在屋里擦自行车,一聊原来这法国佬是骑车从巴基斯坦过来的。这里住的几乎都是跟流浪汉似的backpacker,在院子里我还看见一辆旅行房车,不少晒得跟熟虾米似的外国老头老太悠闲地在树荫下吃着车上厨房做的午餐。街上维族人占八成,姑娘们穿着鲜艳的纱裙,头戴小花帽,如画中人。交河古城在城郊,我去的时候没一个人,独自穿行于一片保存完好的残垣断壁间,感觉象在一个巨大的舞台布景中,稍一使劲便能看见四周穿梭的演员和故事场景。晚上我去吐鲁番宾馆对面的john’café,这是一家在丝路很有名的连锁餐馆,在敦煌,乌鲁木齐和喀什都有,餐厅在一个大院子里,顶上覆盖着葡萄藤,透过密匝的枝叶能看见点点星空,几十张藤桌椅上坐满了游客,绝大多数是西方人,偶有几张东方脸也多是日本人。
第二天一早我和四个日本的,两个澳洲的,一个荷兰,一个英国的青年一起挤上一辆维族人的面的,游览吐鲁番的几个景点,高昌古城类于交河,而阿斯塔那古墓空空如也,无甚可看。每次买门票的时候维吾尔大妈都要按外国人收我的钱,(外宾票价两倍于国人)急得我大声抗辩:“我是中国人,你们见过中国话讲得这么好的外国人吗?”在去火焰山的路上,那片红色的山体褶皱在戈壁升腾的热气中隐约飘摇,极象火苗。中午车把我们拉到了葡萄沟,沟内绿荫蔽日,头顶的葡萄藤上挂满串串沉硕的葡萄,伸手可及,被透过缝隙的日光照了,晶莹欲滴。底下满是饭铺,有的摆了几十张桌椅,每家前面都有一个烤肉架,旁边挂了半扇羊,现割现烤。抓饭浓香,啤酒冰凉。去厕所时一七八岁模样的维族小混蹲在坑上冲我喊:喂,香烟有吗,来一支。
夜里我在火车站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半夜哆嗦着上了开往库尔勒的火车。
早上醒来车已翻越了天山,窗外大片的河谷呈青灰色,过焉耆,能看见一些闪着光的湖泊,这里距博斯腾湖不远。10点到库尔勒,城市宽大齐整,绿树成行,车水马龙,如新兴工业园区。这里是塔里木油田的大本营,财大气粗,街上跑的多是进口越野车,行人多是汉族。至楼兰宾馆,余纯顺遇难前就住这。中午在对面一家装潢考究的餐厅吃饭时,我点了份炒饭,告诉服务员要小份,端上来有一斤多,问她大份有多少,答曰一桌人吃的。下午我坐出租车去了六十公里外的莲花湖,出租车出城前必须去公安局办一张通行证,注明类似去哪里,同行几人,何时返回等,城郊的检查站验证通行,让人颇有安全感。莲花湖四周芦苇密匝,偶有天鹅从草丛间飞起,我们坐高速汽艇在芦荡中飞驰,擦着芦苇墙腾挪回转,很刺激。湖水清亮,那迷宫般曲折的芦荡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一部罗马尼亚电影,好象叫《多瑙河之波》吧。出了芦荡便是开阔的大湖,中央用木头搭了个亭子,供游人休息观光,坐在上面四顾,水色蔚蓝,野禽翻飞,远处山脉,皆如一线。
晚上市里的夜市热闹无比,摊档连绵,灯火通明。吃烤肉,喝啤酒,看着南边依旧微红的天际发呆,想像着未知的旅途。
一早坐上到且末的班车,这是唯一走沙漠公路的公车,卧铺车很破,时速缓慢。中午到轮台,我没敢进路边那一溜写着“老杨抓饭”“穆斯林食堂”的肮脏小店,便在路边的瓜摊上买了西瓜充饥。下午近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依然是开阔的戈壁,太阳烤得地面冒了烟,四下里白茫茫一片。车进沙漠公路时拐错了道,等折返到公路入口时已5点多了,沙漠公路北起轮南,入口处有一个钢雕,公路全长400多公里,南到民丰,一水的柏油高速路,纵贯了塔克拉玛干沙漠。沿公路走不远,能看见戈壁上的井架,油井顶端熊熊燃烧着无法回收的天然气,听说夜里看很壮观。黄昏时车到塔里木大桥,桥头的路边有几家搭着草棚的饭铺和烤肉摊,我走上桥去,两端有持枪武警,桥下的塔里木河河床宽阔,水流则涓细一束,岸边有不少胡杨林,并不漂亮。一直到天全黑下来,窗外才隐约出现连绵的沙丘轮廓,模糊难辨,本来想走一走沙漠公路,坐在车上看一眼塔克拉玛干,也算经历过死亡之海了,可照现在这样到明天早上出沙漠我什么都没瞧见。半夜12点车到沙漠腹地的物探三处基地,我果断地下了车,摸黑走进公路边孤伶伶的院子,没电,管理员把我带到一排用火车车皮改装成的活动房内,一个房内两张上下铺的铁架床,收20元,我锁紧门,和衣躺在漆黑一片中,狭小的房内居然苍蝇四舞,嗡嗡作响。
早上起来走出院子,顿时看清四周一片土黄,沙丘连绵,如波浪起伏,一望无边,绝无它物。沿公路两旁都植有固沙带,我在路边脱了鞋,光脚走入沙漠,管理员在后头大声告诉我中午前一定要出来,不然沙子会晒得烫得站不住脚。我向沙漠腹地走去,脚下的沙子细腻柔滑,沁入肌肤。沙丘高度平缓,不如敦煌的鸣沙山漂亮,但绵亘不断,铺天盖地。四周悄无生灵,那些沙丘看得久了,便也有了生命,浑然一体地蠕动,令人心惊,气不敢出。回到基地吃过午饭,我便坐在食堂门口搭顺风车,很多跑南疆的司机都在这儿歇脚,正午的阳光在沙漠里更见毒辣,实在扛不住了,回铁皮屋里睡了一觉,屋里有一个窗式空调,不然里头能把人烤熟了。下午5点我搭上了新疆汽运的一辆大卡车,他们车队三台车送货到和田。坐在高高的驾驶台里,风如皮鞭迎面扑来,车上放着摇滚乐,我和司机就着瓶子大口喝着啤酒,窗外的景色一成不变地向后掠去,感觉如同身处GameBoy的赛车游戏中。半夜里我们出了沙漠公路,到了位于塔克拉玛干南缘的民丰地界,检查站的凉篷下躺着几个怀抱冲锋枪的维族警察,睡眼惺惺地开了超载罚单,司机告诉我跑南疆长途的货车没一辆不超载的,不超你拿什么挣外快?所以警察看都不看就直接开单。快进城的路上我看见有人躺在马路边上,还以为出了车祸,司机说那是在睡觉,南疆公路上夜里常看到走累了的维族人倒头睡在公路边。进城后我们在一个饭摊上要了烤肉和馕,很香。一个维吾尔老大妈向我讨了一支烟,如获至宝地跑回去推醒她那十来岁的小孙子,把烟递给他。吃完饭司机把车靠在路边,我们就睡在了车上。
早上醒来司机抹了抹手脸便又上了路,南疆公路的南面横亘着昆仑山脉,北面则是塔克拉玛干,一路依然戈壁荒漠,有时能看见一些矫健的骆驼,隔不远总有一个村庄,杨树下浓荫宜人,流水淙淙,戴着花帽的维族老汉悠悠地赶着驴车,蹄声清脆。过于田,策勒,下午四点多到和田,住和田宾馆,城市挺大,市容颇新。街上行人维汉各半。桥边的一条街专卖和田玉,品种琳琅,鱼目混杂,生意寥寥。晚上和四川饭馆的老板闲聊,说这里以前民族矛盾闹得挺凶,后来部队进驻,那帮武装分子都骑马跑到边境那边去了。
第二天坐上去喀什的班车,维族人很鬼,都不在站上买票,等空荡荡的班车出了站,变戏法似地从各处钻了上来,票钱直接给司机,能便宜三四成,司机落袋平安,皆大欢喜。午间曾停车叶城,是新藏公路的0公里处,遥望着隐约可见的喀喇昆仑群山,想着山那边的阿里心游万仞。那条路在不到一百公里的距离内海拔陡升三千多公尺。到喀什住色满宾馆2号楼,底下就是John’s
Café,楼里住了不少巴基斯坦倒爷,扛着大包小包。喀什是个风情万种的城市,我去艾提朵尔清真寺的时候正赶上做礼拜,院里白花花一片穆斯林席地而坐,神情肃然地跟着阿訇祷告,余音不绝,令我气不敢出。寺前的台阶上坐着不少白帽长须的老汉,双目似睁似闭,老僧入定般浑然不觉地坐着,面容沧桑深邃。后来我看张承志的《大陆与情感》,发现他八十年代拍的一张艾提朵尔的照片上就是这几张面孔,他们如礁石一般,待岁月的波涛冲刷过后,依然遍体鳞伤不动声色地伫立。赞美真主!我流连于咯什噶尔的老城区,洁净的小巷和泥屋堆砌出一种神秘的情调,曲折的金器作坊内锤声叮铛,古风浓郁,市集上卖挂毯,茶具,乐器的商摊让人移步维坚,成堆摞起的馕,烤肉的烟火,热辣的吆喝声,就连乞丐的说唱也都明朗优雅,这一切汇集起来,轻曼升腾,在空中形成一层绝缘的尘雾,庇护着重现的中亚名城。喀什噶尔掠走了我的灵魂。
帕米尔高原如这次旅程的一个高亢尾音,中巴公路在崇山峻岭中爬升,山皆嶙峋,寸草不生,水色浑白的盖孜河波涛汹涌地在乱石遍布的山谷中穿型,空气中弥漫着如山色般微红的粉尘,朦胧混沌,如履云端。在盖孜检查站,我因没有在喀什办理边境证,差点被武警扣下,好说歹说留下工作证才被放行。到苏巴什大坂有草场出现,天空变的蔚蓝,公格尔九峰,幕士塔格逶迤路边,历历在目。到卡拉库里湖和同车的两个日本青年一起下了车,住进了湖边的毡房,20元/人。卡湖海拔在3600米左右,湖色湛蓝。东面的慕士塔格隔岸相望,不过十数公里,顶端的巨大冰帽弧型圆润,洁白厚实,山有冰山之父美誉,倒影入湖中,似伸手可掬。湖边水草丰茂,牦牛骆驼散落,我在湖边转行良久,仅遇一自带帐篷露营的骑车老外。晚上在登山接待站的餐厅吃饭,价格数倍于喀什,香港卫视中文台的一个摄制组坐了两桌人,喧闹无比,餐厅墙上有慕士塔格和K2(中巴边境的乔戈里峰)的攀登线路图,听说每年登山团队来得很多,收费昂贵。夜里我们把毡房内多余的被褥尽数铺在仅一层薄毯的地上,用石块抵住门,日本人就着蜡烛一丝不苟地写日记,我躺在地上,抬头望着毡房顶端巨大的窟窿中的繁星点点,略有头痛。
塔什库尔干县城座落在宽阔的河谷之中,横竖相交的两条街道旁杨树挺立,笔直向上,来往的塔吉克人碧眼高鼻,面目深邃,女子戴着独特的花帽,在街上相遇互吻脸颊致意,神情施然,优雅无比。在帕米尔宾馆的院子里停满了大小车辆,许多欧洲团队从红其拉甫口岸出入,还有到巴基斯坦边境小城苏斯特的国际班车。出宾馆大门左拐行不远便是石头城遗址,有老汉收门票,5元/人,此处为唐代羯盘陀国的大城,是古丝路的著名驿站,法显,玄奘及马可波罗都经于此。如今只剩内城残垣,从缺口处爬上数十米高的台地,城内乱石遍地,唯四周城墙依稀可辨。在宾馆我们包了喀什登山协会的一辆丰田巡洋舰去红其拉甫口岸,司机在城外的海关帮我们办了通行证,行不久便下起了雪,风起云涌,茫茫一片,有牦牛跃上公路与车并行奔跑,到边防连的驻地时雪已漫过脚背,满目刺眼的白雪中立着两排活动房,房顶升了一面五星红旗,此地海拔已过4500米。沿积雪的山道缓行,我们来到了红其拉甫大坂,四面群山环绕,白雪皑皑,边境的界碑一面是中国字样的国徽,一面是巴基斯坦的国徽,有一些游客在界碑前拍照,一个年青的武警和巴方的边防警在打逗嬉戏,巴方的边防军贝雷帽皮靴,小胡子上架着墨镜,看着比我们的小战士酷。我拉着他俩在界碑前合影,谢幕般咧嘴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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