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梦里时常有那一座桥,那一缕柳丝,还有依稀记得一双绣花鞋。踏上这座桥时,我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只是无法体味那一份残缺的细节。转一个弯,且走且留,踏着遥远遥远的苇歌,寻入那个悠远的年代……
人老了,翅膀就断了,只能在方圆几步间周旋,于是,他执意要回到那个离开的小镇,在孟秋的午后,带上那双温暖了几十年的绣花鞋,他回来了,这个小镇,每一座小桥,每一个小巷,每一块青砖,都在他梦里灵秀过千百回。到了这个岁数,小伙子变成了孤老头,奋斗了大半辈子,结果让人踏实。儿子女儿孙子孙女膝下满堂,只是这一次的回归故里,他坚持一个人,因为小镇的回忆别人走不进来,即便是家人也一样。踏在方石砖上,他走得无限缓慢缓慢,脚步匀得很细,时光便被他踏得碎碎的,若是停下来一回头,似真似幻间他看到的都是那张尽显悲伤的脸孔和那双泛着涟漪的眸子。他知道,这辈子是他欠她的,余生也还不了。但是就是过了这么多年,这片浮萍依旧是他心底最柔软的痛。
他跟这个叫浮萍的女子,从小一起在小镇长大,算是青梅竹马,都是那个年代的新青年,廊棚下,吟诗谈天,小河边,促膝抿茶,里弄口,细述平生志向和追求,青石板上,他们手挽手,许下一辈子相爱的誓言。只是那样一个年代,他为了追求民族自由,去往南洋。临行话别,他说:等我回来。浮萍默然不语,潸然泪下。这样一个痴情女子爱上一个有情的男人,便将矜持抛了开去。她抱着转身的背影,塞了一双绣花鞋,凄凄艾艾地说:记住,带着这鞋回来找我,我会一直等着你。
他走了,常有书信回来,她用刀子细心裁开,满纸都是理想,还有对她的思念。跌宕流离的时期,她为了这个男人,顶着冒犯父母的罪名固执守着这份爱。后来,她就没有收到信了,似水的女子依旧顾自等待。患得患失间她等来的是他在外面娶妻生子的讯息。那一刻,她的睫毛上分明挂着泪,犹如那年山上带雨的梨花,清丽而孤寂。
握着绣花鞋,在分手的那座桥头,他老泪纵横,是他欠她一个解释。是他负了她。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弹唱,循着歌声,他扣开那扇古老的大门,抖落了千年的灰。唱歌的老人红妆黛眉,浅笑微颦,只是弹唱得很凄美。老人告诉他那年浮萍知道他外面有了家世后,就病倒了,后来就离开了小镇,几年后再回来时已经消瘦得不行了,幸好她还是收到了那些寄错地址的信件,只是已经物是人非了。她走的时候,是含着笑的,手里紧紧拽着着那堆信。他的眼泪滴湿了绣花鞋,那年他在南洋受了很重的伤,所有的信件都是护士小姐代写代寄的,他不知道她没有收到信件,他只知道等不到她的回音他成了家有了孩子,而她的一生只有守着他一个人。
离开小镇时,天上飘着无尽的雨,他说这就是天上浮萍的泪啊……
红尘烟雨,千百年都是情爱的话题,一次次上演,一次次谢幕,做一次次亘古常新的反刍。我倚着岸旁的杨柳,听远处传来的江南小调,看乌篷船悠悠划过,以为这就是我要写的小镇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