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6,十月十二日,亚丁村 28.4°N,100.36°E约4000 M -〉洛绒牛场 约4000 M,行程25公里。央迈勇,我终于站在你的面前。
一夜难睡,总是半梦半醒,因为狗叫声震耳欲聋,因为同住的朋友身体不适,因为担心明天的天气……好像在午夜后很久才失去知觉,而早在天亮前很久,我已经开始想象前面的路程。在梦境里,我依然能闻到清新带雨的空气,依然看得见低得直压到额头的浓云。我的心一直不安定,直到清晨出发前,在温暖的火灶旁边,我念着“央迈勇,央迈勇”,慢慢安静下来。
意料之中的,天气还是不好。但是不知道怎么,已经不再执著于将要见到的,或者见不到的了。我现在不想回答自己,如果见不到,要不要再留几天?但是我知道,所有的因缘,今天终会有个答案。
在阴沉的天色里踏上前路,空气中水分几乎饱和,每个人的头上都聚着浓浓的雾气。我们都不说话,沉默着站在等待骑马的队伍最后。突然,有人冲我叫:“看啊,看后面!”我蓦地回头,拨云而出的阳光几乎刺痛我的眼睛。远远的半天上,厚厚的云被扯开一片,蓝的天,红的霞,黛色的山峦,一下扑入所有人的视野。我毫无准备,没有言语。我的心不再那么迫切,想来每一次旅行都不过仿佛是一次宿命的经历。
上马,进山。阳光从偶尔显现到时不时露面,再到最终普照了整个山谷。我看见,满树的冰晶慢慢融化,闪烁着的光芒由少而多,变成万千凝结欲滴的晶莹水滴,坠落。
还是沉默。除了马蹄在泥泞的路上嗒嗒的声音,就是落雪扑簌簌跌破空气的声音。在渐入佳境的时刻,我终于能够渐渐沉淀了浮躁的心情。
仙乃日一直在我们的右侧,在云雾缭绕中看不真切。而夏诺多吉在正前方,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的尖顶,时隐时现。在这里,一定不会迷路,不光是因为进山的路只有这一条,还因为,不论在哪个位置,一直向最吸引你的风景走过去,就必会到达你的目的地。这是不是也算一种“道”?那该是一种渺小的生灵和不可猜度的大千世界间的“道”吧。
为我们牵马的都是当地的藏民,有男有女。大多数人的话不多,你若不问他什么,他就一直牵着马向前走,沉默一路。每每有人面对美景忍不住地感叹,他们就朴实地笑一笑,说,还有更美的在后面呢。
绕水而行,山重水复。头顶上云飘得很快,几乎如飞掠过的青烟,恬淡,远离红尘的气息。
走着走着,眼前出现两座酷似金字塔的雪山。可能由于坡度的缘故,积雪并不多,露出黑色的岩石。这是它们更加像埃及金字塔了。而它们彼此之间的位置,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著名的三座天狼星金字塔中的两座。我问身边牵马的藏民:“那是什么雪山啊?”让我意外的是,他们回答:“那不是什么山,没有名字。”真的?这么有特色的雪山,如果在任何别的地方,一定是著名的旅游胜地,而它们在这里,在这神山环抱的山谷中,它们静静耸立亿万年,却竟然没有名字。
我默默凝视着它们,而它们只仰头向天,在自然庞大,生命渺小之地,我们都不需要任何语言。
再转一个弯,还不等看到什么,已经听到走在前面不远的人们的惊呼。几秒钟之内,央迈勇,我们终于,终于,终于,相遇。
在湛蓝湛蓝的背景下,央迈勇闪出它挺拔绝美的身躯,它毫无凭借地拔地而起,以极对称,极优美,极锐利的姿态直指蓝天。可是它的美丽不让我觉得压迫,它和我天生惧怕的那种优越至极的美丽不同,央迈勇,只让我刚刚沉静的心更沉静,更安详。
脚下的路不再有大弯,几乎是完全直的。我坐在马背上,一直一直走向它。刚开始,山顶处有薄薄的云,象神秘的面纱,把最高峰挡在后面。虽然之前不再执著于见与不见,可此时,天知道我是多么想看到它全部的真面容。
我清楚记得,云雾慢慢散去,蓝天越发澄明,当央迈勇俊朗地站在面前,我觉得眼中涌上滚烫的泪水,湿了眼眶,湿了面颊。是啊,当大千世界幻化成扑面而来的风景,我扫除了心中所有的犹豫和怀疑。所有近在眼前甚至触手可及的真实,让我在心里忘记了许许多多的黑暗,只留下信任。
不敢说千山万水,可是在我心里何止万水千山?望着山顶上的云聚散不定,一瞬间心境空灵,时空静止。一步一步走向它,和它面对面彼此注视,我知道它的影子在我心中,从此永不磨灭。
在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的时代,我终于实现了自己几年来的愿望。其实有某种想念,一直都难以解释,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念,为什么有牵挂。直到某一天,彼此相视,于是知道从此后,所有的问题都不再需要答案——不为什么,只因为我想念着你。
盘桓许久,我想到了该下山的时候了。早晨散去的云朵重新又飘浮起来,慢慢掩去央迈勇的真容。就在我最后一次回首的刹那,我看到,它优美的顶峰又一次藏到了浓云背后。而后面上山的游客,今天不会再有看到央迈勇的机会了。
(途中……)
(央迈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