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看过一部名叫《荒野有情天》的澳大利亚电影,讲述一位癌症晚期的老人在绝望中心如灰死开始了自己漫漫的荒野独行,途中遇到了户外旅行父母罹难剩下来的孩子。孩子经历了莽莽森林中令人恐惧的黑夜,跟上了老人……
里面展现过的那些莽原,广阔、冷漠、荒凉,没有人迹只有鸟语,没有人烟只有静寂,没有车来车往只有安详而亘古的四季轮回……森林里有巨大的温泉,老人带着孩子翻上雪线,走过苔原,带着满怀的疲倦和饱受的磨折,把自己泡进去!
七年前的玉龙三国,展现在我面前的景致比《荒野有情天》里的还要好,她有一种同样原始纯洁的美,更有一种属于丽江的亮丽动人。那时候没有游客没有栈道;那样的景致,原始得让人不敢进去,那样的亮丽,就那么轻轻的就使人震撼晕眩了。七年里,我再没有和人提起过丽江拥有这样一个地方。
我在雨中平静地带上行囊,很少有旅人怀着这样的情绪出发:没有期待没有惊喜不去古城不去客栈,走到街上有一点点担心被人认出来,旅店导游的来搭讪时候总发现我是本地人,嘿嘿,怪怪的!
天还没有亮,我到日报去把那几箱子重东西寄托了,到东红超市那里坐上了去鸣音的车。
天亮的时候,车从甘海子那里经过,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广阔的草地上全是洁白的霜芽,丽江云杉的姿态在丽江是要比在城里好看的。去年冬春时节一场大火,烧了甘海子附近几乎一半的森林,说是一个失恋的人,想去报复这个万恶的社会。
想想那些游客,是有些可怜,那么打蘸水一般在古城里一绕,又到白水河或者云杉坪一绕,再到玉龙雪山一绕,吃不饱玩不好匆匆地走了!丽江那样吸引人,其中那些孤独而忧伤的人们黯然来到的时候,丽江那些灯影和水声唤起过人们多少的爱恨情愁离愁别绪!
我在去鸣音的半道上下了车,路依然还是那年的弹石,可是显然来往的人多多了,许多璀璨若星辰的杜鹃花一路上都在开放,早晨的丽江的山谷总是那么青翠而凉快,我又回来了。
玉龙三国躲在玉龙雪山东面苔原与原始森林交界的地方,静静地看着远处的丽江城远处的甘海子。
他们说玉龙三国是古代纳西男女殉情的地方,和心爱的人死在那么好的地方,死何足惜啊!那年在坪子里,好男儿在冰天雪地里跪下……挚手相看,竟无语!君去他乡游,一去三万里,朝夕不见君,丽水金沙都数遍,惟独你不还!春去春复来,还来带回白手镯。手镯我不爱,独爱冲锋衣,愿竹仗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好啊,如今光阴他带走流水的故事,改变了两个人。
要不是四月里那一场难得的雪,玉龙雪山那些积雪覆盖过的黑石头几乎全露出来了,历经千年不化,积雪就可变成蓝色的冰晶,在自然中孕育仿佛蓝色的精灵。可是现在雪快化完了,雪线移到和扇子徒差不多高的地方。
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五月的玉龙山不该是这样的,可知道丽江是世界的,丽江爱世人,世人爱不爱丽江!所幸每一次回来,她总给我一些东西带上,好似我那母亲,出门时候总给我带好吃喝的,照拂我好好地走!
人文的东西自然非常能打动人的心弦,可是在人群里呆得久了是非真多,让人的心很是负累,躲避也不是办法那就由他们去吧。
我朝上走,几个牵马的小伙子让给他们照几张像,照好了我依然悠悠地朝上。那时候的海拔也许在四千左右,我仍然有身轻如燕的畅快感:看来我还没有完全锈蚀掉,还是有希望的!
在森林和苔原交界的地方,那些线条优美的凹地、月亮湖泊仍然在那里,只是原来那些齐膝的花,连天连山的开过的,连一片叶子都看不到。如今世界,人们已经很难很难再找到一个真正没有人迹涉足的地方了。
我顺着以前的足迹歪歪斜斜朝上,七年前来的时候,刘兄就说以后你可不要这样来走,只允许走栈道,索道可以永远向你开放!我笑了,没有什么可以永远,可是这一分钟我相信是永恒的!
我把鞋子脱下来,把鞋带结起来挂在脖子上,穿着袜子顺着苔原和林带交界的地方走,玉龙雪山在左面,整个的西面像一幅画卷一点一点向我展开,在最后最远的地方,玉龙三国那些狰狞的雪峰,隐隐地躲在后面。苔原很脆弱,绿绒蒿啊、龙胆啊、报春啊,像珍珠一样一点一点躲在草丛里,我跪下去拍他们早上像精灵一样的样子……早晨还有一些露珠没有蒸发,凉荫荫的……我死之后,管她成了荒漠还是石屎,我踩我踩我踩就踩了。
隐约听到一些清脆的鸟鸣,像丁冬的泉眼里的水一滴一滴落在黑暗中深潭那样从远远的林子里传过来,但那不是在黑夜,是阳光照耀下的,玉龙雪山原始森林与苔原交界最最宁静的地方,仿佛你一闭上眼睛精灵他们就围着你在翩翩地飞……
我循着声音偏朝林子里去,忽然来了一种异样甜蜜温柔新鲜的香气,那香使我更相信《香水》里面为了什么气味能有那大的魔力,那香里融合的一种复合而甜蜜醇香力量,使人激动使人温暖使人满足:这是自然本来的气味是丽江的山冈!
我停下来看,所有丽江云杉和那些罗汉松啊阔叶不知道名字的树都在早晨的阳光下亮闪闪的,树上面松脂、松花开放、泥土、甲虫他们在一起融合酝酿散发出那些香气。
月亮湖那里本来有一座木屋,不知为什么破败了,在干涸的湖边,被玉龙雪山衬托得异常低矮破旧!
许多报春在开放,我绕着她们走出林子来,四头牦牛站在东面的山包上看着我,像四个飘逸而卓尔不群的侠客一动也不动,我也看他们,还照他们,他们还是不动,头朝我整齐地站着,把我逗得好笑!
喂,伙计,上边那个山脊上要是有那年的花开,再有牦牛从山脊上悠闲地低头吃草下来,那简直美得不可饶恕,你就会跪下去跪谢神灵的。
这一片苔原,每上走几步植被都是不一样,那些紧贴着地面的龙胆、报春,开放出来花瓣的颜色都是非常艳丽,紫色紫得发亮,黄色黄的让人眩目,白也白得白璧无瑕,我跪下来偏着头顺着地面看过去,地平面是一片蓝色紫色朝远处延伸,最远处的背景就是那雄奇而明丽叫做玉龙的雪山。
那一片苔原快结束了,林带延伸下来,松塔一丛一丛,报春的颜色也越来越紫,植株越来越大,叶子越来越厚。
我在那棵最大的松树下找块大石头坐下来吃早点,来时候全部的苔原草甸都在那下边了,亮亮的,森林墨绿绿的,雪山上云雾缭绕瞬息万变,一下扇子徒就隐去了一下又露出来了,像是在和我逗着玩,嘿嘿。
一个驮草料的乡亲赶两匹马从下面上来,问他去哪里啊,说去木耳村,我问还要走多远呀,大约两个小时你可能要五个小时,村子就在雪山脚下!我又笑了,那天我穿了姑妈手做给的披肩斗篷的那种衣服,我说我不去那里了,就附近走走!那乡民也就说其实这里是最好的了,连我每次经过都不想走!
这一地带就是玉龙三国的属地,海拔高度从生长的植被上可以明显地体现出来。丛林中的灌木低低的,叶子厚厚的,低地上积了浅浅的水,倒影着雪山草地,鸟鸣也不似下边那么清晰。人们常常认为最险峻的山峰,顶上也是险峻陡峭;最偏远而人迹罕至的地域,应该全是飞鸟的影子。不料这里开阔而平坦,还有着无声的死寂!
那年来时候听过歌的池水边,水也已经干涸了。池边的树木也显得更少,干池底好多菱角分明的石头,按照水波的流向一顺地躺着,很好看。雪山上云雾更浓更厚了,我这里依然还是阳光灿烂。
池水上边的村庄既然破败了,人们都搬走了,雪花村的人搞旅游服务赚了钱,全都进城了,我在那些破房子周围转转,一些杂乱的东西四处扔着,狗也不叫,鸡也不见,显然是没有人住了。房后面,山上一大群牦牛在吃草,可是看不到放牛的人,一个人也没有。
村子掩藏在林子边上,依然还是那样形状优美的树和森林后面的雪山,在玉龙三国能看到的雪山是一排独立险峻的山峰,样子和扇子徒完全不一样,衬托着破落村子有种沧桑巨变的恍惚。
我顺着模糊的山道继续朝上,这里地域开阔、地势高,哪里有什么都可以一览无遗,越过上面那片丛林就是真正核心隐秘的死寂荒原。在草地上坐下来,看静静的雪山,看默默的森林,林间树上的地衣鲜黄鲜黄的,树上的胡须冉冉的飘拂……一年的辛劳可以在那里散去,一身的灰尘可以全都抖落,今天走到这里,我就很满足了,七年就这么一晃而去,人生真的好像一场梦。你有没有发现,无论夜里发生了什么,当你醒来的时候发现所有你爱着关心着的人都还在,那才是最大最大的幸福,最重最好的恩赐!
说真的那时候,景色那么好,可是我有些害怕了。想着自己远离人群太久了吧!于是悠悠的恋恋不舍折回头朝下走。
顺路下来走起来很快,路边一些木楞房,上面的木头被高原的阳光晒得白白的,很干净的样子,一个奶奶领着孙儿在木栅栏那里站坐,我过去和他们也坐了一久,散些糖果给孩子,临走奶奶就一再道谢,还让小孙孙鞠躬道谢。我还是相信这久已被人们定义蛮荒的地方,曾经达到过高度的文明,等我走完泸沽折回剑川感觉就更是那样了。
折回来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到了景区,远远的就有人和游客说这个人是今天来得最早的,不知道她走到了哪里。丽新来接我,已经等了好久了。看上去天快下雨了,她们姐妹预备好了让我今晚上就住在山里,送上缆车的时候我有些后悔,那时候雪山已经全都被风雨云雾包围了,开始有雪花零星地飘落下来。
我坐上缆车挥手,缆车掠过殷红的杜鹃,五月发芽红红绿绿的树,雪花一点一点飘进车来,雪山上云雾笼罩的范围在向下移动……我走了,我的三国就那么又隐藏到了那红尘的后面。
我不告诉您玉龙三国在何处。现在没有了人迹不到的地方,也许真正的净土只存活在人们的内心,有的人看到花开有人看到花落,也有人闻到了芬芳,更有人在劳顿中睡着了什么也没有看,却意外梦到了天国。内心的抵达和足迹的抵达是那么平等无界,像阳光照耀大地一样无所包,能看能听能走能哭能旅途劳顿品味甘苦,如此人生,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