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里来的风,没有预兆的酷热。空气好干,象烤焦的薄饼,一碰就碎;阳光热辣,忍不住要眯起眼。
开罗看到的第一眼,是大片广阔的的土黄色,天空中都泛着沙的光泽。这里的人为了逃税,大都把房子造成造了一半的样子,外墙是赤膊的,无所谓的袒露着横梁和粗糙的砖,很多房子都没有封顶,裸露在外的钢筋在耀眼的白光里张牙舞爪。埃及人在沙漠里一斧一凿辛苦地造出了一座城,却是比沙漠更单调、麻木、郁闷无望。 沙漠和太阳,灰尘和热浪,这就是我对埃及最初的印象。 我对埃及的理解有种久已成型的神秘和苍凉,是《尼罗河上的惨案》,大漠狼烟中贝都因骑士骁勇彪悍的背影,穿越沙漠的驼队和法老王未破解的千古之迷。
听过了很多埃及的声音:车流的声音,人群的声音,街市的声音,甚至灰尘的声音,这样一个杂乱无续的国度,作为补偿,留下了不灭的文明和历史的辉煌。 埃及人对自己的文明非常自豪,甚至对中国的文明都是不屑一顾的,先不要嘲讽他们的狂妄,你若在埃及博物馆的艺术品海洋中转上一圈,或许就会理解他们自负甚至自傲的理由了。 走进粉红色砂岩建造的埃及博物馆,满目所及皆是无上珍藏,巨大无比的法老雕像伟岸醒目,神秘的象形文字和精巧细致的壁画扑朔迷离,我在一件件已有四五千年历史的藏品中留连忘返,想象着雪花石宝瓶里五千年前香水的芬芳,揣测着青铜盛器内五十个世纪前佳酿的醇香,全身的感官细胞都在灿烂的埃及古文明面前顶礼膜拜。 这些法老的遗产每一个都神乎其神,即使今天看来都充满了不可想象的魔力。图坦卡门殉葬品弥漫的金光让我晕眩,除了倒吸一口冷气的惊叹和震慑,还有惶恐:这些沉睡千年的艺术珍宝最终还是曝光在了现世的繁华里,它们是否会带着诅咒,象被扰乱了清幽的法老王一样惩罚世人的鲁莽和不敬?黄金面具有一双瞳仁很深的美目,在柔和灯光的映衬下神色安然的对着参观者静静地注视,我不敢与之对视太久,怕象《卢浮魅影》里的女主角一样,中了法老的咒语,被吸去了魂魄。 清晨的空气里有浅浅的凉意,晨雾未散的沙海,远远看见三座金字塔在微弱的阳光里隐约的轮廓。古埃及人的生死观非常豁达——崇拜死亡,他们认为现世只是暂时的,来世才是永恒的,死亡是通向极乐世界的必由之路,更何况,法老都是太阳神的儿子,在人间走过一遭之后还是要回到神的世界去的。金字塔,就是他们死后通往永生的大门,走向天堂的阶梯。 最新的测量和考证正牵扯出金字塔越来越多的不可思议,堆砌金字塔的每块石头都重有两吨,且每块石头之间不用任何黏合剂,在没有机械作业的远古时代,建造金字塔的奴隶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把石头从尼罗河上游运来,再吊到高空中的?金字塔里的诸多玄妙究竟是精确计算的结果还是侥幸的巧合?这些问题在脑海中盘旋,让几乎每个看到金字塔的人都会疑惑,如此天方夜潭的奇象难道真是五千年前祖先的杰作? 傍晚,参观的人潮渐渐褪去,金字塔又恢复了肃穆和宁静。夕阳从金字塔背后投影出橘黄色柔和的光芒,小山般庞大的狮身人面像静静的沐浴在光韵里意味深长的微笑,天地间弥漫着神圣的苍凉。 金字塔见证着时光的存在,即使历经千年岁月的风霜侵蚀,依然傲立吉萨高地,笑看沧海桑田、人世变幻。我在尼罗河西岸抬首向天,仰望着苍穹下直刺蓝天的塔尖,体验着金字塔撒向大地的光芒,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大漠里感慨着流逝在岁月缝隙里的生命。在历史面前,一切都微小地如同一粒尘埃,所有的惊天动地都被初阳蒸融了,被金沙埋葬了。 就让我也染一身金字塔的金光,然后在这梦般的景色中熔化吧。 走进开罗老城区的哈历历市集,蛛网般纵横交错的小街巷里藏着无数卖玻璃香水瓶、贝都因长袍、纸莎草画、银饰、真假古董的小店铺,落满尘土的门脸还能依稀看出当年的华丽细节,空气中充满香料和水烟的味道。 埃及小店主大都热情好客,对东方来的美眉尤其殷勤。常常会有帅哥邀我进店请我吃加了杏仁的椰枣,往我身上丁零当啷地挂埃及艳后感觉的项链,就算我什么都不买,他们一样对着我一脸灿烂,左一句右一句的哈比比(亲爱的)长、哈比比短,招呼我再看看。最有意思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岁都不到的男孩子问我:“How much get married with you ?”我被问得窘,只能回答:“No millions to love me!”然后是大伙幸灾乐祸的起哄和开怀的大笑。 坐在侯赛因清真寺旁的咖啡馆门前,在水烟甜甜香香的氤氲里喝黑黑的埃及咖啡,看着忙碌的工人搬货,胡搅蛮缠的商人喊价,流浪的吉普赛人乞讨,穿着雪白长袍的男人们围成一圈下棋,鼎沸人声混合着喇叭里女高音尖尖的鼻音,我的心情也象阿拉伯转着圈的音乐一样,快乐地可以飞了。 从开罗开往卢克索的夜车,车窗外晚风微冷,白天的热度早已散尽了。黑暗中辩不出车窗外是沙漠还是原野,仿佛在穿越光阴的隧道。车箱里也算舒适,我太累,顾不得计较轰鸣的车轮声,一会儿就在车厢的摇晃颠簸中睡着了。天还未亮时就有礼貌的待者送来早餐,热腾腾的咖啡和烤得香香的面包是美味的Morning Call,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清早的卢克索站台,下车的都是游客,热闹的交谈划过冷清的街道,吵醒了睡意正浓的街灯。车站的大厅空旷安静,有很浓重的怀旧气氛,车站外墙有很美的壁画,我急着赶路没来得急拍,至今仍有遗憾。 晨光中,卢克索神庙泛着红光,巨大的石柱层层遮挡,有迷宫的味道。有时,阳光的照射会在石柱和横梁间改变方向,显得很温柔,有西方的游客在班驳的光影里做瑜珈,在浩瀚的神庙背景下变成了一幅油画。 神庙石柱上的浮雕栩栩如生,植物颜料的色彩历经千年的烈日暴晒仍清晰可辩,我不禁又为古埃及文明的璀璨光华感到了心灵的震荡,仿佛此时有一种神秘凝结的空气经过了几个世纪的轮回终于可以停在这里,将我的景仰永远凝固。 暮色里,烦躁的城市变得心平气和,一切都很静,很安宁。我坐在华丽的敞篷马车上,喝着冰镇的鲜榨甘蔗汁,在清脆的马蹄和悦耳的铜铃声中欣赏入夜的卢克索旧城:神庙被迷蒙的灯光印衬的神秘诡异,尼罗河在绛紫色的夜幕里变成了暗红的轻绸,油轮上闪烁的灯光和夜空里的点点星辉一样无边无涯。昏黄的街灯映照着晚风中婆娑摇曳的椰子树,斑斑树影在石子马路上舞动,连街道都布满了朦胧的睡意。 我想读懂这老城的街灯,就象想要读懂情人的目光一样地热切。 公路在沙漠中无尽的延伸,浩瀚无边的沙海有一种萧瑟肃穆的美,乱石衰草在烈焰下书写着痛苦的诗意。在荒漠与天际的相接处,意外地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蓝,那便是红海。 红海没有支流,所以特别的清澈,颜色美的象香料里的印度靛蓝。这样的色彩,久视容易目眩。 海边拂面而过的风温热而软,轻拂着全身肌肤,吹得人微醉,浅黄色的沙滩沿着海湾缓缓延伸,画出大海迷人的曲线。我躲在海边的小亭子里,边饮加了冰的红茶边写明信片,写完了就望着碧海白帆冥想、回忆、发呆……懒懒的小城,把眼前的世界分成两半,一边是沙漠的火焰,一边是海的清冽。时间在这里是没有意义的,我在这挥霍不完的艳阳天里一遍遍地回忆往昔、设想将来,从晌午直到夜幕缀满繁星。
在埃及的最后一个早晨,让红海的阳光亲吻我的肌肤,留下眷恋的印记,让我记住路边的灯光,记住窗内飘出的薄荷香,记住椰子树探向海边娇媚招展的身姿,记住落日余晖中西奈山慵懒的剪影。埃及恢弘浩淼的背景下处处充满了懒散、逸乐的气氛,烈日暴晒下的城市似乎永远都在晾晒着光阴的故事。我游弋在怀念的氛围里,揣想着那些爱我的或是我爱的人,此时的他们会不会和我一样,稍稍停歇下来听听岁月的脚步。 我们的故事,那些遥远的路程,昨日的梦还有曾经的笑声,都随着时光潺潺地流走,渐渐地远去了。当我回首凝望时,那些意味深长的瞬间仍然会清晰地浮现出来,摇撼我很久很久,带给我幸福的感动。
(开罗哈历历市集)
(卢克索神庙,让人迷路的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