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压剧降、呼吸短促、脉搏微弱、上身潮汗、万物晕眩、呕吐不止…
他倒在了门诊医生的眼前…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我渴。能给点饮料吗? 这是他被抢救过来后的第一个要求。
可以,马上送来。是要橘子汁还是苹果汁?
橘子吧。
好的。稍候。
渴,
极渴,
极渴极渴,
渴得就快虚脱…
饮水桶就在几十步开外的不远处,可望又不可及…
这是烈日酷暑下的超强体力劳动,在火炉杭州市市中心的一个防空洞工地上。
他,已经被打成了“无产阶级的敌人”。
“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是绝对不能乱说乱动的。除了日复一日的超强体力劳动,要做任何私事都得事先获得“无产阶级专政机器”的恩准。
他不想触动“机器”,
冒着虚脱的可能强忍着。
突然,一大碗凉开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你好的!”,
每天押解他们来回工地的一枚“机器”上的小螺丝钉轻轻对他说。
滚烫咸咸的泪水顿时拥涌进了凉凉的白开水…
我们现在要将你转到住院部去继续观察治疗。在住院期间如果你的呼吸或心脏突然停止,如果你同意我们采取机械措施抢救的话,请签字。
不同意。
你是在告诉我你要放弃任何可能挽回你生命的抢救措施吗?
老头没再吱声。
刚才你的太太还在这里。她走开了吗?
是的。
这个问题等你太太回来后我们当着她的面再讨论好吗?
好吧。
大幅度的颠抖…急剧下降…钻进了云层…机长在广播…空勤在忙碌…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他赶紧取出新买的“兰牙”,启动、带上、等着飞机解体、爆炸,等着被送进空中作自由落体下降…
“这是最新的,军用的,能在最大限度上过滤掉周围的杂音,例如,爆炸声,风声,保证通话质量。要$150美金一支”,W 在向他介绍这支新“兰牙”的特点。
要介好的有什么用? 难道公司要送我去伊拉克?
没听说要派你去伊拉克。Not yet。
哪是为什么?
你不是老怕坐的飞机失事吗?这种“兰牙”能在机身的炸裂声中让你的家属清清楚楚地听到你对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我爱你们”。当你的身体在空中作自由落体时,尽管耳边有巨大的风声,用上它,你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你的孩子说的,“老爸,走好!”。在你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更有意义的呢?到那时,只怕你连谢我的时间都没有了,现在就别怨我买贵了。
乔奇,你相信这是正确的决定吗?
我受不了啦,让我去见上帝吧!
乔奇,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一直知道我是你唯一的爱,你还会一直爱我的。
是的。
上帝不想要你去,上帝要你好好爱我下去,听上帝的话,签字吧,哦?
我受不了啦,让我去见上帝吧!
乔奇,请你耐心一点。等上帝叫我去的时候我们一起去好了。现在先签字吧,哦?
好吧,我签。我爱你。
我也爱你,乔奇。
急诊间里的布帘子隔断了视线,看不到这对老夫妻的面容…
还在大幅度的颠抖…还在急剧下降…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依机长的命令,空姐已在示范怎么取用救生衣…
他戴着耳机等着边作自由落体边喊“我爱你们”的那一刻的到来…
只见斜对面座位上伸出一只手臂,尽力后弯、伸向正后座…
正后座的一位银发男人伸出右手,握住、不放…
每次搭机前都先把后事给安排好了,把写给亲朋好友的遗书给发了。这已成了习惯。
“不会这样吧。能请人代去吗?”“上海奶奶”建议。
“老天会帮你度过难关的。放心吧!”“MM奶奶”答道。
“别乌鸦嘴。你的命长着呐,我们还要在美国见面呢”,“肠粉奶奶”回复。
“你可能得了胃癌,乔奇。我们争取是在明天下午安排一次取样”,住院部的医生在交底。
我还有多久?
说不上。现在只是怀疑,要等活体化验报告出来后才有把握回答这个问题。不过,无论怎样,你都要相信现在的医疗技术,你应该至少还有90年好活呢!
哪为什么还要我签字?
为了你早就存在多年的心血管系统的问题。
哪个更重要?
生命最重要。
机身下是一片积有皑皑白雪的群山。
每看到山顶上有积雪,就会记起“山顶上一片皑皑的积雪,非常好看”的字句。
这么美丽的字句正是“小脚盆”的前首相田中角荣先生用在回忆自己在柏崎土木建筑临时办事处工作期间与柏崎镇公所里一位比他大三岁的姑娘的友谊的。
他俩在火车站上告别的时间只有30秒钟…“刚强而又聪明热情的”“她”递给他一封信,上面写着,“我在神前为你祈祷,愿你努力读书”。
整整十二年后,他们才重逢…
“她”已经是二个孩子的母亲了 …
无言相对凝视,唯有用注目礼来默默祝福对方…
“打倒现行反革命分子XXX!”
“XXX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此起彼伏的口号声中,左右两边的二个基干民兵又一次把他押上了台…
一只脚猛踢在他的腰部,踢得他趴倒在台上…
旋即被拎起作跪状…
挂牌,高帽,飞机式…
在震耳欲聋的革命口号声中想到的是才半岁的孩子和新婚不久的妻子…
想到的是她写的“我不离婚。我会好好把我们的孩子带大的。”
看着我,乔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结婚快六十年了,什么事没经历过?什么关没闯过? 很快我就会接你回家的!
是的,我要和你一起回家。
乔奇,我爱你。
我也爱你。
我们在一起再过它六十年好日子。
是的,依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