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人间
分類: 图书,小说,社会,
作者: 徐则臣著
出 版 社: 新星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9-1-1字数: 220000版次: 1页数: 302印刷时间: 2009/01/01开本: 大32开印次: 1纸张: 胶版纸I S B N : 9787802256200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老舍的北京是地域性的,王朔的北京是开放型的,徐则臣的北京是流动的。
一群外来者为了理想和生活,从四面八方闯入当下的北京。他们年轻或者不年轻,一例具有深入生活前线的勇气和毅力,他们希望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建立自己与这座国际化的大都市、作为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的首都、机遇与前途遍地的淘金之所的隐秘的联系,在物质生活上有所收获,在精神理想上有所寄托;但事实并不能如预期所料,京城米贵,居之不易,而他们从事的又是与这个开放的法制城市格格不入的行当,制造假证,他们是一群伪证制造者。他们饱受法律和正义的追逐,要躲着阳光在街角和阴影里出没。当他们侧着身子在北京的大街小巷里艰难地行走,突然抬头看天,他们将何去何从……
内容简介
《天上人间》是首部将这些城市边缘人纳入当代文学视野的长篇小说,真实地呈现了伪证制造者们在北京的希望与绝望、确信与疑难、卑微与正大、阳光与阴影,小说描绘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也是一部在“新北京”的背景下,着力探讨城市与人的关系的小说,它与我们的时代息息相关……
作者简介
徐则臣,1978年生于江苏东海,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文学硕士。做过两年大学教师,现为人民文学杂志社编辑。
著有长篇小说《午夜之门》、《夜火车》,中短篇小说集《鸭子是怎样飞上天的》、《跑步穿过中关村》等。2005年,获第四届春天文学奖,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2006年,获滇池文学奖、西湖中国新锐文学奖;2007年,根据小说《我们在北京相遇》改编的《北京你好》获第十四届北京大学生电影节最佳电视电影奖;2008年,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最具潜力新人奖、上海文学奖、上海文艺人才基金奖。
《大家》说:“徐则臣是70后作家的光荣”。
他的作品被认为“标示出了一个人在青年时代可能达到的灵魂境界”。
他的作品正在被翻译成德语、韩语、英语等多个语种发表出版。
目录
引子
上部啊,北京
下部我们在北京相遇
旁部天上人间
题解一伪证制造者
后记
媒体评论
北大当然能够培养出优秀的青年作家,比如徐则臣,他在当下的青年作家中独树一帜,他对北京的书写,眼光独到且有自己的发现。
——曹文轩(北京大学教授)
徐则臣的小说,自觉地继承现实主义传统,在对时代生活的沉着、敏锐和耐心的观察中,把握和表现人们复杂的生存境遇和精神疑难。他的“北京”系列作品,对巨大变革中一个开放性和流动性社会的景观、结构和内在精神作了十分深入的表达,引起了广泛注意。
——李敬泽(《人民文学》主编)
好的小说无外乎两种:伟大的虚构或真实到骨头里去。20多岁时我愿意读前者,20多年后我更愿意读后者。这本书属于后者,说的都是那些活得不容易的外地人。除了闭上眼睛睡觉见不到这些人,睁开眼满眼都是。其实我们都是其中一个。很多拍纪录片的人穷尽心机想拍到这些故事,可是做不到。那就读这本《天上人间》吧。
——吴文光(中国纪录片之父,《流浪北京》制作人)
身份焦虑,同一性危机,偏狭可怕的力量,无意义的时间洪流……徐则臣展览的其实正是你、我、他本人,正是我们的日常中国。
——樊国宾(中国戏剧出版社社长兼总编辑)
书摘插图
上部啊,北京
我查了过去的日记,三月二十六号,我在北大英杰交流中心认识的边红旗。看明白了这个日期就觉得实际上没必要查,三月二十六号是海子的祭日,一九八九年的这一天他在山海关卧轨自杀。这是个纪念。我在诗歌朗诵会上认识了边红旗,在交流中心会议厅里,热烈地挤满了说诗、听诗和看诗的人。我是看诗的,具体地说,是来看诗人的。这是我一直的愿望,想集中地看看诗人们到底长什么模样。我不写诗,也不大懂诗,所以好奇。
朗诵会轰轰烈烈地开场了。穿裙子的主持人激情澎湃,介绍完诗歌节的有关情况,然后请出第一位朗诵诗人。接着是第二位,第三位,第四位。我就看见了那些传闻中的诗人从我面前走过,站到了灯光闪耀的舞台上。很高的,很矮的,身材臃肿的,细脚伶仃的,披一头长发的,剃光头的,满面稚气的,一脸大胡子的,扭捏近于女性的,粗犷肥硕更像是屠夫的。走马灯一样,从右边的台阶上去,朗诵完了再从左边的台阶下来。声音也各不相同,有的普通话很好,不写诗了可以改做播音员,也有的整个是一结巴,一两个字就要分一次行,还有的干脆用家乡的土话,四川的,湖南的,出口就是干货。用上海广州的方言我就听不懂了,稀里糊涂的像在听歌。每一次我都热烈地鼓掌,比他们朗诵时还要认真,尽管有些诗我听不懂。比如一个正在读中学的小女孩,在主持人宣布下一位朗诵的诗人之前,见缝插针地冲到了台上,她说她要朗诵。她解释了一番理由,就是这个以诗会友的机会难得,她大老远跑来,还花了三十块钱打出租车,然后接着说她刚出家门是看到一个比她还小的小男孩,大概上幼儿园的模样,一直跟着她,把她吓坏了,她让他走开,他不听,还是跟着,于是她想到了绑架、勒索、性骚扰和谋杀,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时候,那个小男孩冲到她前面,抱住了拴在花坛的砖头上的一条长毛狗。然后她说,我朗诵完了,谢谢大家。
就这么结束了?她朗诵完了,也就是说,她的诗结束了。我根本就没听到诗从哪里开始的,还以为她一直在述说她朗诵的前奏呢,它就结束了。这让我更加自卑,我的确不是写诗的料。有了这个经验,我后来逐渐发现,很多诗人的朗诵都像那个小女孩,我只看到他或她在台上哗啦哗啦地说话,然后告诉我们,他们的诗歌朗诵完了,就下来了。应该说,是那个女孩把朗诵会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接下来就不断有诗人从大厅的各个角落里挺身而出,毛遂自荐地抢在入选名单的诗人之前来到了台上。边红旗就是其中的一个。
开始我对他并不感冒,甚至有点讨厌,他坐在我后面,一直在不住地唧唧歪歪,不是说这个的诗烂,就是批评那个的诗缺少冲击力。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留一个平头,松松垮垮地套一件红色毛衣,嘴还在动。我讨厌别人在会场上嘴伸得老长去义务点评,哪怕他说的全是真理。过一会儿我又回过头,我说你能不能听听别人怎么说?
“我一直在听,”他很认真地说。“他们说的不好,你一定听出来了,不刺激。诗怎么能这样写呢?”
我咳嗽两声没理他,他却看见了我放在腿上一件广告衫。那东西是我和朋友到他供职的报社去玩,办公室的主人坚持要送我的,说多的是,谁穿都一样。让我给他们做广告了,我就拿了一件,大冷的天。
“你那文化衫借我用一用吧,”边红旗拍拍我肩膀。
为了让他住嘴,我毫不犹豫地扔给了他。他呵呵地笑两声,又问我有笔没有,最好是签字笔,越粗越好。我真是烦透他了,把水笔又扔给他。三个诗人朗诵的时间,他把笔递给我。然后我就看到他大步流星地经过走道,一边走一边往身上套那件文化衫,在主持小姐惊愕的当儿,他已经登上了舞台,站在了众多的灯光和目光之下。文化衫已经收拾停当了,套在红毛衣外面,前面写着两个粗大的英文单词:“NO WAR”。他一定把我的墨水全用光了。
“我叫边红旗,一个绝对的民间诗人,”他说,看起来还是有点紧张。“写诗的时候叫边塞。从来没在报刊上发表一首诗,这辈子第一次看到了这么多诗人,我有点紧张。对,我叫边塞。拿起笔的时候我是个诗人,目前可能只有自己承认;放下笔我是个办假证的贩子,就是在北大门口见人就问办不办证的那些。哪位要想办假文凭可以找我,诗人打八折。”
他说得大家都笑了,不知道他要搞什么名堂,主持人也在考虑是不是要把他哄下台去。这时候他说:
“我现在以诗人的身份说话,我痛恨刚刚开始的美国对伊拉克发动的战争!人类不要战争!NO WAR!NO WAR!我听了太多不疼不痒的诗歌,现在我给大家朗诵我在半个小时前创作的一首诗,刺激的、担当的、过瘾的、呐喊的——《让美国的战车从伊拉克的土地上滚出去》!”
然后诗人边塞就斗志昂扬地朗诵起了他的新作。我记不清那些像钢筋一样干硬火热的诗句了,大致意思就是他说的,人类不需要战争,让美国的战车从伊拉克的土地上滚出去。这首诗我是听明白了,尽管有的地方有点不对味,总体来说还不错,加上他的声音豪放而且煽情,效果很好。朗诵完了,他下台的时候全场爆发了经久不息的掌声,我看到他转身的时候文化衫的后背上那条鲜红硕大的报纸的广告词。
那几天美国刚对伊拉克开战,传媒每天都向我们报告伊拉克人无辜死难的数字。边红旗的诗激起了大家的共鸣,他从台上下来,像英雄从伊拉克苦难的土地上归来。我都对他刮目相看了。
“怎么样,哥们?”他回到座位上,依然穿着他的灵机改造的反战T恤,把脑袋伸到我旁边说,“够味吧?”
我笑笑,转脸看了他一眼,这家伙一脸天真的得意,像个抢到了糖果的小孩。我对他的感觉好了一点。“很不错,”我说。“枪响之后,应该有这样的诗歌出现。”
随后又有好几个诗人朗诵了反对战争的诗歌,把朗诵会像潮水一样一浪一浪地推向深远的地方。这是另外一个话题了。我要说的是边红旗,这个自称诗人边塞的家伙,在朗诵会结束之后要请我去西门的小酒馆喝一顿,因为我不打算要他还我一件T恤衫,也不想要他一件T恤衫的钱。
“你一定要去,”他说,当时我们站在英杰交流中心门外阴冷的水泥地上,观众和诗人们逐渐散去。“我是用一个诗人的身份请你,而不是一个搞假证的二道贩子。”他都说到这样了,我只好答应。我们穿过三月底清冷的北大校园,来到西门外一家叫“元中元”的小饭店。他说他经常在这里吃饭,在海淀附近晃悠累了,就到这里要两个小菜,两瓶啤酒,自己安抚一下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混,还是干这个的,不容易。
边红旗和饭店的老板很熟,酒菜很快就上来了。
“你是干什么的?”边红旗问我,“学生?”
“无业游民。”
“就这些?我不信,这在北京是活不过两个月的。”
“没事写点小说和豆腐块的小文章。”
“是这样,”他说,“我们还是同行呐,来,干掉这一杯。”
喝酒的时候他说,我一定见过他,他在海淀附近已经晃荡了两年了,向陌生人揽活儿,办假证。因为我也在北大附近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蚂蚁和大象有时候还要碰碰头呢。我想了想,没想起来,我对办假证的一向敬而远之,尽管我也需要一个冠冕堂皇的文凭和身份,但我知道,这些东西对我屁用没有。
“干这行生意不错么?”
“怎么说呢,碰上了三五百不成问题,运气好了,逮着个冤大头,千儿八百也不在话下。就怕撞不上,一周喝上七天风也不是没有过。”
“听说抓得还挺严,不怕?”
“怕又怎么样?我他妈的得活下去啊。我喜欢这地方。北京,这名字,听着都他妈的舒服。”边红旗咕嘟咕嘟又喝下了一杯。“抓到了就给打一顿,大不了罚点钱,就出来了。也有蹲的,三两年,那就不好弄了。我是小杆子,赚个拉皮条的钱,接了活儿送给人家干,身上搜不到东西风险就小多了。说这个干吗?我们谈谈诗,说说文学,你搞小说几年了?”
几年了?六七年了。不过二十四岁之前的东西算不上小说,正儿八经搞出点像样的东西的也就这几年,多少知道点小说是怎么一回事了。写的慢,发的少,稿费连买书都不够,所以要给报纸和杂志写些甜蜜蜜的小文章。就这样。
“呵呵,”边红旗在我对面笑起来,“都一样,就这么回事。喜欢北京?”
喜欢。觉得自己像只蚂蚁,和一千多万只的其他的蚂蚁一样。蚂蚁太多了,拥挤得找不到路了,找不到也得找,不然干什么呢。
“喝酒,喝酒,让诗人和小说家干杯。”边红旗又举起了杯子,我们又要了两次啤酒,桌子上已经摆了八个空瓶子了,燕京牌的。“不行了,喝多了,喝。”
的确喝多了。我还好,酒量有限,不敢放开肚皮,边红旗喝多了,他以为自己很能喝。我们一直喝到饭店打烊,老板示意我们该走了的时候,边红旗已经趴在了桌子上。我拍拍他的脸让他醒醒,他在鼻子里嘟嘟哝哝地答应我,眼睛就是睁不开,我后悔给他一块喝这顿酒了。一顿无聊的酒,说了一堆无聊的话。架着他离开饭店的时候我更后悔了,他重的像头牛,闭着眼歪在我身上,还不忘抓住那件写了“NO WAR”的T恤。我突然觉得这家伙其实满有点意思的,一个办假证的,却想着写诗,还理直气壮地在谴责战争的时候亮出自己不法分子的身份。真是有点意思。现在已经问不清楚他住在哪儿了,我只好把他带到我的住处。
我住在北大承泽园里的一栋破楼里,和大学同学孟一明合租的三室一厅的房子。原来还有一个哥们与我们合租,他想考北大的研究生,考了两年没考上,心灰意懒地回老家去了。他走了,空出一间房子,反正也没人住,就成了孟一明的储藏室。他老婆也在这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间房子装不下。若是平常,我从北大出来就直接步行,穿过蔚秀园,过了万泉河就到了承泽园的住处。现在不行了,边红旗成了一头失去行走能力的牛,我只好打车把他带到了承泽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