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淑敏文集:雪山的少女们
分類: 图书,小说,作品集,中国,
作者: 毕淑敏 著
出 版 社: 漓江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9-1-1字数: 310000版次: 1页数: 313印刷时间: 2009/01/01开本: 16开印次: 1纸张: 胶版纸I S B N : 9787540739157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即使做了小说,似乎也没有忘记她的医生的治病救人的宗旨,普度众生的宏愿,苦口婆心的耐性,有条不紊的规章和清澈如水的医心。她有一种把对人的关怀和热情悲悯,化为冷静的处方的集道德、文学、科学于一体的思维方式写作方式与行为方式。
——著名作家王蒙
她的小说携带着高原的严寒,青春的沉重,生命的厚实以及对死亡的冷静,足以震撼每一个人的灵魂,而冷静理智的叙述,而冷静理智的叙述,使她的作品具有一种罕见的磅礴大气。
——著名作家柴福善
内容简介
她从昆仑山走来,将自己对大自然高度的仰慕与对人的生命的崇敬传达给读者,成为具有独特生命意识的作家。她的“昆仑系列”震撼文坛;她的关于都市人的生存状态与心理、爱与生死的作品震撼人心!被赞为是“对当代小说的一种拯救”。
《生生不已》是作者代表作之一,描写一个三口之家在女儿生命关头的严峻时刻心灵的挣扎与煎熬。写了生命的传承,在主旨上与《预约死亡》互为补充,通过生命的孕育完成死与生的循环。《雪山的少女们》中5个女兵在雪山上虽苦犹乐,呈现给众人一派雪山兀立,人格耸然的壮美。《翻浆》忏悔自己的多疑与戒备太过,歌颂普通劳动者的人性。《紫花布幔》叙述乡下女孩小髻在北京打工继而嫁人的故事,语言平实却又犀利,深深刺痛读者的心。《女人之约》是作者反映女性尊严的最震撼人心的作品。《天衣无缝》讲述的是女主人公邹安追求儿子的完美最终反而葬送了儿子性命的故事……本卷选入毕淑敏的经典中篇小说八篇。
《生生不已》获当代文学奖、人民文学出版社炎黄奖,《女人之约》获第四届青年文学奖、第五届《小说月报》百花奖,《翻浆》获台湾第十六届“中国时报”文学奖。
作者简介
毕淑敏,国家一级作家,北京作家协会副主席,著名心理咨询师,内科主治医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硕士,心理学博士方向课程结业。从事医学工作20余年,拯救过很多垂危的生命,帮助无数来访者走出生命低谷.被誉为“文学界的白衣天使”。 毕淑敏是我国最著名的作家之一,共发表作品400余万字。著有长篇小说《红处方》、《血玲珑》、《拯救乳房》、《女心理师》,中短篇小说集《女人之约》、《昆仑殇》、《预约死亡》,散文集《婚姻鞋》、《素面朝天》、《保持惊奇》、《提醒幸福》,短篇作品集《白杨木鼻子》、《毕淑敏文集》(8卷)等。曾获庄重文文学奖,《小说月报》第四、五、六、七、十届百花奖,当代文学奖,陈伯吹文学大奖,北京文学奖,昆仑文学奖,解放军文艺奖,青年文学奖,台湾第十六届“中国时报”文学奖,台湾第十七届联合报文学奖等各种文学奖三十余次。
目录
生生不已
雪山的少女们
紫花布幔
西红柿王
阑尾刘
翻浆
女人之约
天衣无缝
书摘插图
生生不已
厄运就蕴藏在那块鸽血红的酱豆腐里。
在那块酱豆腐之前,乔先竹一直以为女儿姜小甜是个能吃能睡的好孩子。
悲哀是从中午12点15分降临的。乔先竹清晰地记得那个时刻,好像那是原子弹爆发的时间。
12点钟下班,1点钟上班,中午只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工人是没有资格睡午觉的,那是有身份的人的事。乔先竹要骑车赶回家去给上学的女儿做饭。
说是做饭,其实剔了路上的时间,所余的工夫就很有限了。手笨的女人做不出来,只够把早上的剩饭热热给孩子吃。不过乔先竹手巧。
12点整的时候,工厂的大铁门像个忧郁的老人,难得地咧开嘴一笑。女工们倚着铁栅栏冲了出来,好像越狱一般。从现在开始,每一分钟都是自己的。
当男工们最后一颗米粒滑过粗沥的喉结,准备打牌时,乔先竹正骑到了一家小杂货店的门前。
她该一古脑骑过去,那样一切都不会发生,可是她今天骑得格外的快,比平日到家的时间要早,就有足够的闲情逸致打量了周围的景色。
正是春天,小镇像一匹肮脏而又生意盎然的毛驴,到处都漂浮着令人想打喷嚏的气味。
千不该万不该,乔先竹不该瞄了一眼杂货店门前的小黑板。
小黑板实际是扯下来的一块多边形三合板,又袜了层墨汁。歪歪斜斜地写着:新到臭豆腐、酱豆腐。结尾是三个炸弹似的大惊叹号。
粉笔字的色彩很鲜艳,石灰颗粒毛茸茸地粘在粗糙的木纹上。
乔先竹下了车,没上锁就进了小店,她的车很破烂,而且她马上就会出来。
小店里很黑,刚进来的人看不清,早潜进的人则洞若观火,“买什么呀?”有人问,声音暗哑得如同被人跺裂了的老竹子。卖货的本是一个爽脆的小姑娘。
一位老女人的轮廓从酱油瓶子的背景上凸了出来,是邻居司徒大妈,乔先竹不想碰上她,老太太的车轱辘话,会耽误了孩子的饭。
“给小甜买块酱豆腐,就疙瘩汤吃。”乔先竹说着,把破书包里的饭盒掏了出来。饭盒盖剐着了书包带上缠着的旧玻璃丝,翘起了一个角,一股白气像狐仙似的冒了出来,灼痛了她的手。
厂子里中午管蒸饭,工人们就蒸一大盒子,留着晚上回家再吃,给自家省点薪火。
乔先竹故意不看司徒大妈。一交换眼神,老太太的话就更没边没沿了。敢情她退休了,巴不得有人跟她聊天。乔先竹得让孩子一回到家就能看到香啧啧的一大锅疙瘩汤。
她对给司徒大妈包完了碱面的售货员说:“我先看看颜色红不红。不新鲜我可不要。”
“新鲜!像鸽子血那么红!姑娘,给我们拣两块卧在下头的。”司徒大妈一点都不计较乔先竹的怠慢,像吩咐自家闺女一般,指挥售货员。
小姑娘想不买帐,又一想好歹也算个主顾,就先不忙着招呼刚进来的那位上了年纪的男人,把酱豆腐坛子揭了盖。
一股好闻的酱菜味涌进鼻子。乔先竹吹了吹手指,饭盒盖烫着了她。事情到了这会儿,不管酱豆腐是不是鸽血红,她都得买了。
“先买一块吧。现吃现买好。”乔先竹说,然后盘算着怎么用手托着饭盒盖骑车回家。
“多来点汤。”司徒大妈很权威地指示着。
“哟!就一块酱豆腐还想多要汤!都这么着,我这酱菜坛子还不得成了上甘岭。您就将就点吧。”小姑娘麻利地把一块酱豆腐夹到了乔先竹的饭盒盖上。
“那就再来两块吧。”乔先竹说。一是她看着酱豆腐不黑不燥,二是她不愿司徒大妈为了自己受这番抢白。
“别呀!吃多少买多少,要不,皱了。”司徒大妈设身处地地说。
“我家小甜可能吃了。要是敞开来吃,一顿能吃两块酱豆腐。”
“哟!那还不得变了鼹蝠。”司徒大妈吃惊得假牙差点没掉下来。
“老鼠吃多了盐,才变鼹蝠呢。”乔先竹不高兴了。
“嗨!我也是老糊涂了。可小甜一个女孩家,怎么就能吃那么咸的东西呢?不咳嗽哟?不上火哟?”司徒大妈把昏花的老眼睁得很大。她越老越爱表现惊奇。
“可她一顿还喝一大锅疙瘩汤呢。”乔先竹一面为小甜辩解着,一面也觉得这确实是个怪事。
“喝多少?一大锅?你们家的那口双耳大铁锅?”司徒大妈在街道管点事,家家根底她像克格勃一样清楚。
“是啊。我们家就那么一口锅。”乔先竹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发慌。
“你中午就那么屁大点的时间,哪做得出恁大一锅汤!”司徒大妈见多识广地不相信。
“两大暖瓶开水都是早上现烧的,到了晌午没有一百度也有九十度。下锅就开。舀一勺子猪油香香嘴,择两把莱叶子丢下水。这边就紧着摸一双筷子搅疙瘩,稀稠也顾不得调了,拨拉进锅就是了。八、九岁的孩子不知道个好赖,啥也不挑。小甜刚到家我就得走,等晚上我回家来,锅像被小叭狗舔了一样净。”
时间已经不够耽误的了,可乔先竹还想说点什么。
“这么吃,小甜可得胖。”司徒大妈很严肃地说。
“不胖啊。还一个劲地掉秤呢!”
“多给吃点好的。正是长个的时候,光给喝疙瘩汤可怎么行呢?吃肉!吃鱼!吃……”司徒大妈瘪瘪嘴。
“小甜不吃。只是喝汤喝水……”
“那还不得水肿?”
“倒还不错,都尿出去了。上课的时候,老是举手说上厕所。说撒尿老师就不让去了,你课间休息的时间干什么去了?就得说是拉屎。她还为此得了一个外号叫做屎包子。前几天领着她上公园,公共汽车上就说要上厕所,她爸爸说这得忍着。马上就到了,就到了。小甜刚开始还听说,后来小脸憋得通红,绞着腿说,我就要尿裤子了。没法子,只有马上下车,后来重新上车,另买一回票。尿完了,就又要喝。见了卖茶水的就走不动步了。就是那种一毛钱一杯的摊。她说渴,我给她一块钱,说喝完了,再买根冰棍吃。她又蹦又跳地走了。一会儿回来了。我说冰棍这么快就吃完了,留神拉肚子。她说根本就没买冰棍,全喝了水了。我就去找卖水的老头,说你们可不能欺负小孩。那老头正往杯子里续水,说不定是谁欺负谁呢!从来就没有看见过这么能喝的孩子,把我这一溜杯子里的凉白开都喝完了,我没有找你们多要钱,就不错了。”
那个后来的男人在暗影里走动起来。
“哎!我说你们到底是还要几块酱豆腐啊?”小姑娘叫起来。她怕那个男顾客走了。
“还要……”
没等乔先竹说完,那个苍老的男人打断了她的活,“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他目光如炬地问。
乔先竹吓了一跳,她一直背对着门,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间进来的。
“实话。肯定是实话!他们两口子那可是老实人!”司徒大妈忙不迭地为乔先竹一家作证。
“这种情况有多长时间了?”男人问。
“哪种情况?”乔先竹莫名其妙。在弥漫着酱气的紫色的暗淡中,那男人的牙齿白得像一道闪电。
“就是你的女儿,好像是叫小天……”
“不是小天,是小甜。”乔先竹不能容忍把女儿的名字念错。
“这并不重要。就算是叫小甜吧。”男人不耐烦地挥挥手。
“这有什么呢?小孩子正长个,能吃能喝,将来保准是个傻大个。女孩子太高了也不好,不易找对象。男孩总得比女孩高吧?”乔先竹不喜欢这个严峻的男人,可她非得跟他说这些话。她觉得有一种危险正从那个男人的花白头发上飞翔过来。
“我问你的是时间。”那个男人严厉地重复。
“好像有两个月的工夫了吧?不对,有小半年了吧?”乔先竹求援地看了看司徒大妈,明知老太太什么也不明白。
她突然生起自己的气来了。他是什么人?凭什么拦住自己,在这里没完没了地盘问人?疙瘩汤快做不成了!为什么要跟他罗嗦!乔先竹转身要走。
“我是医生。您的孩子得了病。很重。你可以到这儿来找我。”苍老的男人告诉乔先竹一家医院的地址,这在附近要算条件最好的了。
“尽快带她来。我姓袁。”男人说。
那块鸽血红的酱豆腐砸在地上。
“他瞎说!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老姜说。
乔先竹是在家属区以外的路上拦住丈夫的。小甜已经回家了,饿得不行,妈妈就让她先吃了。乔先竹隐忍了一个下午,迫不及待地把一切告诉老姜。不能在家里说,小甜什么都懂了。
“谁?”乔先竹一时没回过味来。
“就是那个姓袁的大夫。我最看不惯那些穿白大褂的,恨不得把所有的人都打成病号,这样就显出他们的能耐来了。他说你有病,你就真的开始喘了?没那个!甭信邪!”老姜刚下班,汗里都是机油味,肚子饿得像一个空牛皮纸口袋,吃不上饭,先被塞进一个坏消息,他本能地把它吐出来。
乔先竹安心了。开始恨那个搅得她一下午都不得安宁的袁老头。
夫妻俩高高兴兴携手回家。
这是工厂的宿舍区。解放以前是旧厂房,屋顶是斜坡的“人”字形。现如今住了人,怕一家一户的太宽敞了,就在“人”字的正中打了一堵墙,成了“个”字,能填进加倍的人。
姜家就住在最深处的半个“个”字里。
两人突然停了步,就像被人用铜锺贯了顶。
在幽深的“个”字前头,有一个公用的水龙头。一个孩子正仰头含着水管吞咽。口角溢出的水,灌满了耳朵眼,又无声无息地涌进脖领子,小褂子的前后襟都洇透了。
“为啥喝生水!”老姜大喝一声。
那像青葱一样细溜溜的孩子吓得一闭嘴,水流溅得满脸开花,几络软稀的额发像京戏青衣的头饰,苦难地贴在眼角。
“我渴。”女孩说。她就是小甜。
“我给你晾得有开水呀。”乔先竹心疼地说。
“喝了。不够。”
“那咱家也有水管子,干吗非跑这么远,来喝这一口凉水呢!”乔先竹把孩子揽在怀里。
“我喝得多,给家里省点水费。”小甜伸出猫似的舌头,把嘴边汗毛上的水珠舔进嗓子眼。
老姜阴沉地看着她们,什么也没有说。
“妈妈,我饿!”小甜说。
“为什么不给她做饭?”老姜恶狠狠看着净光的双耳铁锅,咆哮道。
“妈做了,是我吃完了,把锅又涮净了。”小甜忙着为妈妈择清。
乔先竹知道袁大夫说的是真的了。
老姜走过去,粗暴地扯过女儿,一寸寸地在她的身上摁,好像女孩是一个瘪了的乒乓球。
“疼吗?疼吗?”他不停地问。
“不疼。”小甜说,她已经感觉到脑仁里有一团像蚯蚓似的难受,可是她不说。爸爸妈妈这会儿的脸色都不好,别给他们添乱了。
“都不疼,你没完没了地吃呀喝呀的,成心给老子添堵啊?”没想到爸爸更恼怒了。
也许她应该告诉他们说自己好累好累,那样爸爸就不会这样生气了。小甜想。
“以后不许你再说渴再说饿!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小甜转身就跑。
“干什么去?”老姜愈发怒火冲天。
“上便所去。尿。”小甜急得直跺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