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小说经典3：绣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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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凌叔华 著
出 版 社： 江苏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09-1-1字数：版次： 1页数： 303印刷时间：开本： 16开印次： 1纸张：I S B N ： 9787539926889包装： 平装编辑推荐
经典是时间淘洗后留存的精品，它们是人性的画像，是人性的注解。经典的意义在于常读常新，无论时光如何流转，它们依然是读书人书架上不变的风景。本书是现代才女作家凌叔华的经典作品文集，收集了她的《绣枕》、《酒后》等中短篇小说作品。
内容简介
《绣枕》强有力地刻画出旧式女子的困境。……
虽然字数不多，《绣枕》却是中国第一篇依靠着一个充满戏剧性的讽刺的象征来维持气氛的小说。
目录
女儿身世太凄凉
资本家之圣诞
“我哪件事对不起他？”
绮霞
酒后
绣枕
吃茶
再见
茶会以后
中秋晚
花之寺
有福气的人
太太
说有这么一回事
等
春天
杨妈
疯了的诗人
他俩的一日
小哥儿俩
搬家
小蛤蟆
凤凰
弟弟
小英
千代子
开瑟琳
晶子
倪云林
写信
无聊
异国
奶妈
转变
旅途
死
一件喜事
一个故事
编后记
书摘插图
女儿身世太凄凉
当暮春三月的一个早晨，花园草长了，桃李花落了一地。暖和的风，时时还吹起地上的花片，与蝴蝶一同跳舞。那无知的黄蜂，还嗡嗡的飞来飞去采蜜，它们似乎还不知花已落完了。那高才过墙的桃李树，满出了新叶子，从那嫩黄的疏叶中，露出几个小桃，小李。园门口的垂柳树正对着园主人的小姐妆楼。微风荡漾着那柔条，一丝一丝的飞向东又飞向西的，好像东亚美人梳发，及西洋歌女跳舞。枝头上的鸪鸪鸟，看了这种风光，益发缩起脖子，目不转睛的对住花园叫，“咕咕，咕咕……”的。
温柔无赖的东风，忽的吹开那妆楼的葱绿纱帘了，只见临窗坐着两个女子，她们虽不能似小说上常说的小姐，具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可是也不是普通所见的一样。一个是穿凝杏黄衫子在靠窗口一张贵妃床半睡半坐的支颐着视园中花木，青黄的面，虽涂了些胭脂，也盖不上那愁病的色，可是长眉细目，另有多病佳人的风致。那一个是穿了一身浅红的衣裳，坐在一张摇椅上，随那椅摇来摇去，态度非常活泼，论那面目，却也粉面朱唇，骄贵中露出乐天之状。只听那瘦的女子道：
“表姐，我听那鸟叫咕咕，我想起昨天姑姑托我的事了。”她拿起一块粉红的手绢，里头似乎包着些东西，很郑重的轻舒素手，把它打开，“姑姑说叫我劝劝你，别总死心眼的讲平等自由，自由平等非但不是女儿家可以讲的，就是大爷们也不能呢，这是一张王总长大少爷的玉照，她说。”拿手绢捂着那微红的小嘴，笑了一笑接下说，“表姊呀！姑姑说叫你看看这人相貌怎样，开心见诚的告诉我，别似上几回那样给你男人相片看就掷地，你反说姑姑管束你的自由，跟你作买卖式的婚姻，跟你丢人。咳！表姊呀，不是我多口，父母没有不疼惜儿女的，你终身的事他们还比你小心哪，再说……”话未完，那粉红衣裳女子接着说：
“婉兰，我常说你太老实了。哼，像你那样被父母卖的婚姻，我是受不了的。难为你还说，父母没有不小心的呢。总长少爷也罢，总统少爷也罢，我没见过，没谈过一次，那是提不了婚姻二字的。婉兰，我也不看那相片了，你照这样回我娘罢。”
“表姊，你又来这套话了，我既然受了姑姑的托付，叫我怎好拿这空洞洞冷清清的话回她呢。再说你已经过了标梅时期，女大当嫁，倒也不是一件可以推托的事。不是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像你现在这样倒是很多青春少年人来拜倒石榴裙下的。茶会哪，跳舞哪，看戏哪，他们都争先恐后的侍候你。哼，他们这样，你猜安好心眼么，他们不过一来藉此巴结你父亲的钱财势力。二来他们可以饱飧小姐的佳容就是了。中国男子，到了二十岁，谁没有妻子在家呀？我常听他们说某人某人对他发牢骚说某某小姐真爱他常常语言中含了一种怨他有了妻子意思，只好愿结来生未了缘了。某人某人又说那某经理的小姐，常不许他回家见老婆，小姐一步离不开他了。有一回，他醉了，拉着小姐求送他回家。那小姐居然不客气，与他同乘汽车送他。车上怎样任情调笑，也没人看见，那小姐说这样子坐一年车，也不生厌呢。”“听他自己放屁吧！”那女子怒说，“表姊呀，我就说是呢，中国讲男女社交公开，不够程度，常常叫女子方面吃亏的。表姊见识高广，我的意思对不对你必是能判断的，像你这样年纪家世，还不好好的叫父母替你小心找一个，过几年，不做续弦，也找不出好丈夫了。好儿子谁不早早的就有了妻子呀。我劝你还是平平心，听姑姑替你找好吧，这王大少爷不……”
“哈哈，婉兰越长越妈妈气了。谢谢你，不要废话了，你照照镜子，你那小脸多么青黄呵。呀！莫不是你那李三少爷出了什么特别情形吗？本来那孩子也太不顾舆论了。婉兰，我告诉你一句话，你可千万莫生气，那三少爷听说晚上，在书房与他母亲的大丫头银香双宿双飞呢。他母亲明知道这事，但又不敢说他两人。现在说那丫头已经有了身四个月了。老太太不但不生气，还张罗叫她吃保胎丸，说，若是生了男孩子，将来娶你过去还不许你叫这丫头名子，只可叫她妹妹呢，哼，那不是与你平辈了么？”那表姊只管说，不提防她表妹婉兰已经哭的泪人儿似的，只见她面色更加青白，抽抽咽咽的，止不住了。
“婉兰，我说你不许生气，你又不听了。我早想告诉你这事，不过怕你难受，不讲了。快别这样子我还索性告诉你吧，等你也知道旧式婚姻真是腐败到家呢！”
“表姊，我……我不哭拉，你索性做好人做到底吧！咳，天呀！叫我将来怎过呀！”她擦了擦眼泪又无声饮泣起来。
“咳，罢了！我走了。回头舅妈看你这样，问起根由，一定抱怨我的。好在你又没过门，事还可改的，不要太认真了！”
“表姊！请你好心说完了再走，我一定不告诉我娘是你说的。”
“婉兰，你要看开点，不要太拘泥。本来定婚时你也太草率了，自己也不看一看这人到底品性怎样的。”
“我哪里知道这事呀！直到我去娘柜里找出红绿缎匹，查问小丫环才知道呢！”
“我真忍不住了，现在告诉完你吧。他们家怕那丫头在你未进门前生下小孩，于面上不好看，所以每天就送了吉日过来，叫舅舅预备你的喜事。舅舅知道这原故，满心想推了他们，但是舅妈说，女儿终归系人家的人，这次得罪他们，以后你更难做人了。她昨个哭了一天，好容易我们劝住她呢。现在已经答应他们定好黄道吉日五月初二了。婉兰呀，只有一个月了，看你自己打主意吧。”
“我！我不去，我死也不去他们那里。”婉兰抽抽咽咽又哭起来。
“那样子只可离婚吧。要离婚，现在倒是好时候，好在并未过门，又没一男半女，离了婚，岂不是仍然干干净净，还你自由身吗。像你这样才貌身份，怕没有好丈夫吗。”
“表姊呀，离婚倒是干净爽快；但是我父母必不答应，我若是不顾他们愿不愿就做去，那不气坏他们了拉？咳，那样，我是做不出的。”
这两人正在悲愤的时候，忽听有小脚脚步，噔噔的上楼梯一路喊：
“表小姐在这里么？姑太太打发人来请了好几次哪，说华家两位少爷和孙总裁的少爷都在府上等小姐一齐出门呢。”
那老妈子一路说已经走进门来，看见这两位小姐的神气，倒呆了，站住门旁，一声不发。
“郭妈，站住做什么？快倒洗面水来，等表小姐洗面。”婉兰有气没力的发作道。
不多工夫，表小姐已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临行时，握住婉兰的手说道：
“婉兰，你自己终身的事，千万不要为顺从父母，失掉了自己一生的快乐。可惜，你现在还未退婚，不然，那华家三公子，倒是一表人才，我可以介绍他给你呢。”
“表姊小点声吧。若叫人听见，岂不造我谣言吗？五姨娘前天才对爹爹说，我有两个男朋友，给我写情书呢。总而言之，我命不如人，我也不想这一生有什么快乐了！”她眼圈一红，泪又滴了下来，只听见楼底下一片声喧。
“表小姐，明朝会，再来呀，请姑太太今夜里来打八圈，记住呀。”“表小姐，明朝来帮我上九章买衣料吧。你表妹懒极哪，少不得，将来表小姐喜事，也叫婉兰尽心尽力的去帮你呢，明朝定归来格。”接着汽车呜呜声，把那如花如玉的表小姐送走了。
婉兰无精打采的拭干泪痕，懒洋洋的仍躺在贵妃床上。看窗外一片一片的落花，与那成双整对的飞蝶，她芳心似乎大受感触似的，从那窗口中嘘出两句似断不断，似悟不悟的话来，
“咳，也不过怎样罢了！人生死活都是刹那间事，何苦认真呢？”
那一去不回的光阴，忽忽的已过了一个整年了。又到了第二个暮春天气，那花园里，仍然是草长花飞。那春风仍是吹人欲困的。那垂杨柳仍旧的柔条轻摆，那鸪鸪鸟还“咕咕咕咕”的叫个不住。杨柳对过的小楼，湘帘半卷，时时吹出些药味，夹杂些香炉烟，徐徐的出来。贵妃床还是躺着一个女子，鬓角眉弯，都剃过，一看就知那女子已出嫁了，现在是归宁时候。她仍是青黄的肉色，眉峰紧蹙，泪光点点，不用说她必定受了多少苦恼，说不出，道不完的。
贵妃床的旁边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了一身黑花丝，细高身材，瓜子脸，半老佳人，倒也不恶，惟独眉心眼角，隐隐露出含怨受屈的神气来。她手拿一杯药，很柔声和气的说道：
“大小姐喝完这杯罢，你娘说看父母面上，你是要保重身子的。只要你今天好了，她明天病就退了。大夫说你的病已退了八成，她非常喜欢，昨天她叫人给她饭吃呢。大夫说，你的病是郁恼成的。有气时，哭一顿，说出来，倒也不致于病了。大小姐，你也太好了。从来没听你说过一句他们那头的家事。怎样委屈，你也没对爹娘哭过一次，咳，怎会不闷出病来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