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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沃森(James Watson)是20世纪生物学领域最重要的科学家之一。如今妇孺皆知的“双螺旋”就是他与英国科学家克里克共同发现的。这个发现彻底改变了生物学的进程,奠定了后半世纪包括基因谱在内的人类多项重大科研发现的基础。他们也因此获得1962年的诺贝尔生理学和医学奖。
沃森的命运从此改变。在随后的日子里,他一直是科学界的明星,甚至成为第一个获得自己基因图谱的人。与此同时,沃森的科学写作也彻底改变了科学写作的方式,他在代表作、经典的《双螺旋》中纪录了半世纪前那场针对DNA结构发现的惊心动魄的科学竞争过程。最近刚出了中文版的《DNA》也同样是经典之作。
他也始终被争议团团包围。争议从女科学家罗萨琳·富兰克林开始。当日,沃森的实验使用了大量富兰克林所在的国王学院的数据。她也指出过两人研究中的错误,却始终拒绝与他们合作。后来,富兰克林因病去世,与诺奖失之交臂。沃森虽然在获奖后向很多人致谢却惟独没有提到她。沃森对人种的言论曾引起巨大的争议。这甚至是他辞去实验室领导职务的导火索。
沃森注定会成为媒体的焦点。但就在他身上,我们能看到现代科学界竞争与合作的集合,看到了科学研究与常世伦理的分歧,看到了科学在不断进程中遇到的各种复杂社会关系。
关于写作
“我的首要身份是作家”
新京报:你是当今生物学界最有声誉的科学家之一。但你却写了很多给普通读者看的科学书。你不觉得在浪费时间吗?
沃森:我喜欢写书。我不是通过实验,而是通过写作来保持我的科学家身份的(笑)。写作让我成为一个积极的科学家,因为你必须得了解科学才能写出好的作品,我的首要身份是一个作家。
新京报:新近推出中文版的《DNA》一书,讲到了很多遗传学在进步过程中发生的有趣故事。其中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
沃森:印象最深的当然是我和克里克合作发现DNA双螺旋结构(笑)。这个发现改变了我的一生。它被公认为是上世纪生物学领域最重要的发现,不仅对我影响最深,对于之后的整个科学的影响都是最大的。我们的工作之前,达尔文的发现、孟德尔的观点,然后是染色体的发现,这是DNA结构发现之前主要的三个事件。
新京报:你是世界上第一个获得自己基因图谱的人,你还建议一些明星贡献出基因以供科学研究。如果在中国选这样一个明星,你会选谁,姚明?
沃森:首先应该选老人。年轻人可能会得到一些令他们担心的信息,我们可能并不知道该向他们解释。这是我的想法。当我的基因图谱完成的时候,我说,应该先公开80岁以上的人的基因谱。现在我觉得50岁以上就可以了。姚明还是太年轻了。
中国现在已经做出了一些人的基因图谱,但是并没有公开他们的身份。我觉得公开他们是谁是很重要的。
关于基因技术
“我不担心老年痴呆症了”
新京报:在中国人当中,存在广泛的转基因恐惧,你怎么看?
沃森:如果我们能够把不好的基因改成好的基因,这将是很棒的事情。我一点都不担心克隆,或者改变人类基因的技术。人类肯定是为了人的广大利益在发展技术,不能因为担心有人会把技术使坏而放弃它。我不会担心。
我现在做的是治疗癌症,假如你有一个遗传性疾病,当然希望有人能改善基因,治疗这个疾病。我们更应该关注治疗遗传疾病,而不是担心技术变坏。
新京报:你公开了你的DNA基因谱,除了其中的一小段。那一小段是什么?你对隐私公开的容忍极限是什么?
沃森:那是一段和老年痴呆症有关的基因。我当时说,我想知道自己会不会得老年痴呆症,也不希望别人知道。现在我乐观多了,不担心老年痴呆症了(笑)。
有人可能有不好的基因,存在遗传疾病等。你得让人们自己决定自己基因的公开状况。我鼓励知识共享,但必须得尊重隐私。
新京报:会出现基于人种的药物吗?
沃森:当然。这意味着可以根据不同的基因疾病订制不同的药物。在中国,有一种特别的中国式的蛋白质,可以让中国人患老年痴呆症更晚点,你们担心患老年痴呆症的年纪比我们更晚一些(笑)。因此,必须将这些个体差异考虑进去。
新京报:这是你说的“个人订制药物”的时代吗?
沃森:我更愿用“基于基因”(gene-based),而不是“基于人种”(race-based)的药物。“人种”是个很不好的词,我们现在该说个体。100年前,我们不知道基因,只能说中国人,爱斯基摩人……注意到有的疾病在有的国家更普遍,但现在,这个词应该更具体些,你是“中国人”并不等于说你完全拥有“中国特征”,得看你的DNA。我们不喜欢用“人种”这个词,我们喜欢说个体化的制药,即找到个体的基因差别,再量身定做药物。
新京报:人类有望彻底攻克癌症吗,分子生物学会在其中起什么样的作用?
沃森:是的。我们一定会从分子层面知道到底是什么导致了癌症。这是因为我们可以克隆癌症细胞,让基因分离,看其会发生什么变化,从而知道是什么导致了疾病。我不会说我们一定会解决癌症,但是如果人类足够努力,路子走得对,那么接下来的10年内,我们可以控制一些主要的癌症。
我们的进展已经很快了,希望能够在2020年取得胜利。从上世纪70年代算起,我们已经做了40年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很悲观,因为我并不知道到底哪儿出错了。现在我们可能可以知道主要的问题在哪儿了。这是我现在最主要的兴趣点。
关于科学家
“阻碍女性成功的是她自己”
新京报:关于DNA结构的研究,你和克里克最后成功了,而女科学家富兰克林却没有。你觉得科学更多是因为竞争还是合作推动的?
沃森:我曾在一本书中说,首先,你得了解你的竞争对手,然后必须和他们做朋友。竞争是重要的,获胜也是重要的,但不代表你不能和对手成为朋友。科学是竞争和合作两者一起推动的。
富兰克林没发现DNA结构,其中重要的一点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应付对手。她不和对手说话,因此她得不到帮助。我和对手说话,我得到了帮助。科学家必须要懂得社交,不懂得交朋友的人做科学非常难。
新京报:但富兰克林生活在一个女性做科研相对较难的时代。
沃森:我觉得,现在阻碍女性成功的就是女性自己。这是女性自己的选择。她们是想要和家庭在一起?想要孩子?还是想待在实验室里?在美国,做科学的机会对女人和对男人都是一样的,所以真正的障碍来自她们自身。我一直都想工作,我或许不该说这个,但我对小孩没有一点兴趣。
新京报:最近文特尔“人造生命”的工作引起了媒体的关注,你怎么看他的工作?人类离控制遗传或者制造生命还有多远?
沃森:还是不要评价比较好。现在我们能做的是重组我们已有的基因,我们可以改变基因,文特尔只是在更大范围内能做到这点而已。我觉得现在做评价还有点早,或许10年后可以来评价吧。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金煜
感谢冷泉港亚洲为本次采访所提供的大量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