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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刘弘毅、方辉
造假曹操墓？
编者按/一千多年来，恐怕没有人会想到，“一代奸雄”竟能如此娱乐大众。
曹操墓受到质疑，几乎是不可避免的。一方面在于民间关于曹操墓七十二疑冢的传说，使得人们有理由相信曹操墓的发掘是件极为艰难之事；另一方面，争论曹操墓真伪的动机也掩盖着地方政府依靠文化古迹发展经济的冲动。
掀开由炒作、谎言和经济利益编织起来的面纱，真实如何？
河北籍学者闫沛东抛出的质疑曹操墓造假的证据让原本就不“寂寞”的曹操墓更加热闹起来。
与新闻媒体的求证热情形成对照的是考古队与安阳地方政府的“冷静”，除了几位直接被点名的人出面回应外，其他人基本处于沉默状态。是心虚还是像曹操高陵墓葬考古队领队潘伟斌所说的不屑？
《中国经营报》记者随着实地调查走访的深入，发现真假之辨背后另有真假，而隐藏在地方争夺背后的仍是可观的经济回报。
集体作弊有无可能？
如果没有闫沛东的“铁证”(参与造假徐姓村民写的书面证明，证明上说，曹操墓中的“假石碑”，就是由这个村民和另一个人一起埋到空墓里的，“假石碑”系南阳张衡路“造假窝点”制造)，可能很少有人会将地处河南南部的南阳与河南最北部的安阳曹操墓联系在一起。南阳市的张衡路因为成为“造假窝点”所在地而名声大噪，但记者9月9日在当地发现，现实的张衡路并没有玉石和石器雕刻。
记者看到这条东西走向的马路位于市区北部，由张衡东路、张衡中路、张衡西路组成，由于地处高新技术开发区，分布的多是与汽车、地产相关的商铺。
当地居民告诉记者，南阳市卖玉器、古玩的集散地在西南面的卧龙岗，来张衡路完全是南辕北辙。而按照记者对器物仿古的要求，当地玉器商人毫不犹豫地告诉记者，位于南阳市区40公里处的镇平县石佛寺镇才有可能是真正的“造假窝点”所在地。
随后，记者前往被称为“玉雕湾”的石佛寺镇，在即将进入石佛寺镇的312国道旁，制作大型石器的家庭作坊到处都是。记者发现石佛寺镇玉器批发市场上有很多仿古专卖店，这些商铺出售的仿品以玉器、瓷器居多，年代从春秋至清代，知情人告诉记者，它们就是所谓的“造假窝点”，但基本上是公开经营。
在难以计数的玉器摊贩中，制作类似曹操墓出土文物的小石牌很少见，在赵河南岸一家专做仿古器物的商店里，记者看到了很多仿汉代的玉珏、玉牌，但都有图案，没有文字，店主告诉记者，卖家主动制作的东西基本上不会弄文字，“有文字的东西一般会说明出处，那骗不了行家，太逼真了我们自己可能还会惹麻烦。”
记者连续问了10家店铺，他们均不知道已经有河北学者将石佛寺镇与“假文物”联系在一起。
在记者提供曹操墓石牌图片后，有3家店铺的老板表示可以做，没有技术难度，“我们很多仿古器也是机器做的，你这个要纯手工，价格比较高，精仿的话，你们最好提供原件上粘连的原始土层的泥土，这样下来，光是做工费用可能就要200块。”
“我虽然可以做到行家都难以分辨真假，但拿到专业鉴定机构去检测肯定要露馅，这里谁都不敢说自己的仿品无法被检测出来。”一位贾姓的老板表示，如果曹操墓里的文物是南阳仿制出来的，仿造者就是罕见的高人，“我不相信，仿制的东西还能骗得了文物局的专家？而且数量还那么多，我觉得不可能。”
虽然小石牌的造假不存在技术难题，但做出来之后如何将它们放入曹操高陵，以待考古队的发掘？在前往南阳之前，记者已经造访了安阳西高穴村，无论是普通民工还是考古专家均对造假一事矢口否认。
9月7日，安阳下了一整天的中雨，记者经过一个小时的颠簸之后，抵达了北距安阳市区30公里的西高穴村。曹操高陵就位于村口，由于下雨，墓区外只有3辆车，与外界传闻的热闹非凡有天壤之别。
记者在走访中获悉，村里年轻一些的人都知道了近日发生的闫沛东公布曹操墓造假“铁证”一事，他们提及都是微微一笑，看不出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在曹操墓北100米处，记者见到了已在墓区工作一年半的村民韩淑芳，对于外界质疑曹操墓出土文物造假的说法，韩淑芳表示不可能，韩淑芳告诉记者，她一直在清理2号墓室，和另一个女姓村民一共清理出了50多块石牌。“那些石牌都是在近两米厚的淤泥下清出来的，我们找到一块，考古队的人都要拿尺子量、拍照、做记录，根本不可能有人往地底下埋东西。”
按照工资标准，在曹操墓负责清理工作的农民，每天的工钱是15元，而像徐奉华开三轮车运土，是每天 80元钱。9月8日，记者在西高穴村见到了徐奉华，他告诉记者，从来没有见过闫沛东，也不认识此人，更不知道有在钢厂打工的徐姓村民。“我们进墓区工作规定很严，根本不可能利用工作之便埋假文物，如果从盗洞进去，墓室里近两米厚的淤泥堵着呢，怎么可能再往底下埋东西？”
安丰乡派驻墓区负责安全和后勤工作的郑虎山告诉记者，被闫沛东指为造假的小石牌都是在近两米厚的淤泥下挖出来的，如果想通过盗洞进入埋东西将是很大动作，先要将淤泥清理吧，单是将堆积在墓室里的淤泥清出去就有很大的工作量，而且淤泥上面还有历代盗墓贼留下的干土，“我们这么多人光是清理淤泥上的干土就花了两个月，还要不断往外运土，偷偷的没法干。”
郑虎山还对记者表示，闫沛东根本不了解墓区的安全保卫工作，整个墓区的工作和保卫的人分别来自考古队、地方政府、西高穴村、武警部队，要作假就要疏通所有的关系，难度极大。“那些守卫的武警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人，我们下班后，任何人都不能进入墓区，想进去埋东西是不可能的。”郑虎山表示。
被绑架的考古队？
除了曹操高陵墓葬考古队领队潘伟斌和其带领的20多名技术人员外，能够出入曹操墓的还有安阳市、县、乡各级政府派驻的人以及进入墓地做工的西高穴村村民。
潘伟斌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除了按照专业要求公开招聘的20多名技术人员外，考古队所用的工人全部来自西高穴村，都由干部推荐，考古队也复印了他们的身份证。“在墓区的工作人员都配有工作证，而且工作证分两种，一种是可以进入墓室，一种不能进入墓室。”
9月7日，在西高穴村村委会主任徐焕朝家里，记者看到了安丰乡政府提供的名单，参与过曹操墓挖掘的西高穴村村民有60人次，闫沛东指证的参与造假的徐姓村民，涉及范围很广，包括村主任徐焕朝在内总共有16个人。
徐焕朝告诉记者，西高穴村参与考古工作的村民都是从乡政府那里领取工资的。这一点在潘伟斌那里得到了证实，潘伟斌说整个考古队伍里只有他一个人从河南省文物考古所领工资，其他20多位外聘的技术人员和60位农民工的工资都由地方财政担负。这都是此类考古发掘的惯例，没什么特殊，只是有时候地方政府会先把钱给考古所，再由考古所发给普通考古队员，但这次是由安丰县财政所直接发给他们。
潘伟斌告诉记者，我国《文物法》规定，考古发掘分为三类，第一类是带着课题进行的主动发掘，也就是为了解决某一个学术课题而进行的考古发掘，这种发掘的经费一般来源于向有关单位申请，属于专项性质。第二类是抢救性考古发掘，这里又分为配合基本建设的抢救性考古发掘，这一类的考古经费一般来源于施工方的业主。第三类是针对古墓葬被严重盗掘而无法在现场保护的，要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这一类如果有保护单位，就按照保护单位的级别，由不同的政府部门出钱。
曹操墓就属于第三类，潘伟斌表示，由于曹操墓的发掘属于“古墓葬被严重盗掘而无法在现场保护，要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但它没有保护级别，既不属于国家级的保护单位，又不属于省市级和县级的保护单位，按照相关规定，发掘经费应该由所在地方政府承担。
也许就因为此，闫沛东才指责说考古队拿了安阳县政府230万元钱涉嫌一同造假，但潘伟斌认为这种指责纯属无稽之谈。因为这次发掘到底花了多少钱，考古队也不知道。
潘伟斌告诉记者，为了保证经费使用的有效性和互相监督，此次发掘采用了非常特殊的管理方式，即考古队完全和经费脱钩，“考古队从来不接触经费，而是在乡财政所进行专项专人管理。我们用工和购物等任何费用都是由乡里派专人为我们服务。”
经济账的不同算法
曹操墓涉嫌造假的最主要动机恐怕就是曹操墓的旅游开发可能给安阳带来的巨大经济利益。
其实，曹操墓整体开发之后所能带来的经济效益已经在很多人的账本上计算过无数次了，这里包括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西高穴村、安丰乡、安阳县、安阳市。
已经有学者根据2008、2009年两年安阳市旅游业收入情况得出结论，安阳在黄金假期里，从每个旅游者的腰包里“赚取”了214.8元，而曹操高陵比照秦始皇陵兵马俑每年200万左右的接待量，一年就能为安阳市旅游增加4.2亿元的进账。
安阳市殷墟管理处主任杜九明却认为安阳市政府未必能够获得这么大的收益。他认为，安阳位于河南最北部豫冀两省交界处，地理位置有些边缘化，外来游客量偏小，而且安阳旅游景点大都以考古遗址类居多，这种“象牙塔里的文化”主要吸引层次较高人士或专家学者，不大合普通工薪阶层游山玩水的口味，无法成为桂林漓江、四川九寨沟那样热门的旅游目的地，旅游产业规模与文化旅游资源拥有量出现“倒挂”现象。
杜九明举例说，汇集了赫赫有名的殷商文化精粹的殷墟遗址，每年门票收入大约是1000多万元，这与少林寺每年超亿元的门票收入不可同日而语，尽管前者的文化和学术价值显然要大于后者。
但事实上，殷墟当年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花费不下3亿元，新建的中国文字博物馆总投资达5.375亿元，但是2009年全年，安阳市下辖所有旅游景点门票收入不到5000万元。
再者，从整个文化产业发展水平来看，安阳市也乏善可陈。以2008年为例，安阳市文化产业增加值为15.82亿元，占全市GDP比重仅为1.52%。与郑州市的128.56亿元，南阳市的94.7亿元、许昌市的70.66亿元均相去甚远，而论文化资源底蕴，安阳应远远超过上述三个省内城市。
杜九明担忧，假如曹操墓开发投资真的数以千万计，将来怎么能回收？
即便如此，安阳市将在曹操墓搞旅游开发却是不争的事实，早在去年公布曹操墓被发现之初，安阳市市长张笑东就曾表示，将根据考古发掘情况，建设一个集文物保护、展示和科学研究为一体的曹操高陵博物馆，并最终将曹操高陵建成集社会效益、经济效益、环境效益为一体的三国文化考古、文物保护基地和旅游景区。
此前有报道称，在确定西高穴村汉魏大墓为曹操高陵之前，安阳县政府就已经为此次考古活动花费了600万元，而今年6月，安阳县宣传部副部长石海林对媒体表示安阳现在投入1600多万元，对曹操高陵进行保护，包括修建展厅。
安阳旅游局办公室主任李刚也表示，站在旅游业角度来讲，“曹操墓”仅仅是安阳众多景点之一，外界觉得安阳市政府能凭借“曹操墓”轻松获取巨大收益，不过是一种误解。
邯郸旅游局局长房延生也认可安阳同行的观点。他说，越是历史文化积淀厚重的区域，文化旅游业越是不太容易发展，道理就在于，对于文化古迹，文物部门强调保护为先，旅游部门很难全面介入，充分利用其经济效益。
他认为，文化古迹的开发，需要花费大量精力和时间，细心解读，明确思路，这与通常的自然风光景区开发，建几个房子就可以度假旅游不一样，正因为涉及问题很多，所以投资大，见效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