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53年,34岁的J. D. 塞林格(J. D.Salinger)将自己为《纽约客》所作的9篇短篇小说结集(其中还有两篇被退了稿),发表了个人名望史上仅次于《麦田守望者》(The Catcher in the Rye)的小说集《九故事》。
而《为埃斯米而作——既有爱也有污秽凄苦》(For Esmé - with Love andSqualor)是其中最为著名的一篇。除了因为篇幅长(它是最长的),过多的人称转换和隐喻导致了乐此不疲的解读索引(至今还有人为文中的“我”和“X”是否同体而争论不休),还因为这篇描述身心饱受摧残的美国下级士官X 与战争前夜偶遇的英国小姑娘埃斯米之间似有若无精神纽带的短篇,吐露了最为典型的塞林格式气息:对于污浊现世的挫败,以及因之而生的孤独感。
半个世纪后,埃斯米的瑞典“远房亲戚”埃莉(Eli),将这份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气息重新带回到大银幕前。根据IMDB 上的解释,“Let the Right One in”这个名字(是谁起的《生人勿进》甚至《血色入侵》这样十三不靠的译名?!)大致有三个来由。原著作者约翰·林德科维斯特(John Lindqvist)声明说源自英伦歌手Morrissey 的单曲Let the Right OneSlip In(但原歌也未免太阳光、太不搭调了一点);哥特专家们考证说,吸血鬼必须经过邀请才能进入别人的房间;第三种说法是,奥斯卡(Oskar)和埃莉,两个形单影只的孩子,第一次允许一个人(或许也是最契合的那个)踏入自己的生活。
我当然更喜欢最后那个精神向度的解读。镜头里永不消逝的皑皑白雪,和摄影师经常装作不经意间突然抽身事外的旁观视角,都加速了这种寥寂。开场不久有一组定格镜头:奥斯卡和母亲告别,走出公寓大门,掉过身子来,倒退着回头仰望。镜头先是默默地停在门里,映出大片的积雪,猛然间已冷冷平视两扇相邻的玻璃窗。左面是奥斯卡家,窗帘和玻璃间放了盆偌大的绿色植物,右面是埃莉家,钉死的报纸纹丝不动。如此定格数秒钟后,下一组镜头就已经又回到雪地上,奥斯卡在默默地玩魔方,埃莉走过来,坐上铸铁的台阶,同样默默地注视着奥斯卡。北欧影人大概都是阿基·考里斯马基(AkiKaurism ki)的传人,《没有过去的男人》(The ManWithout A Past) 和《薄暮之光》(Lights in the Dusk)里冷彻脊骨的气场,永远都没法脱离。
前面关于标题的考证,只是IMDB 上庞杂FAQ 中的一条。其他还包含了各个闪回在电影和原书中的细微比较、埃莉岁数的靠谱算法,以及Eli 在瑞典语里的正确发音……“Letthe Right One in”大抵是继《潘神的迷宫》(Pan's Labyrinth)后最激发影迷考据癖的神作,甚至一样地连类型都无法划分——幻想、悬疑、浪漫,还是恐怖?对于地球上少数钟爱埃斯米的“塞粉”来说,身为吸血鬼为了生存不得不嗜血的埃莉,和虽然贵为人类却无时无刻不散发出暴戾之气的校园小霸王团,早已如此泾渭分明地划出了善恶的两极。当被霸王团长强按在泳池下几近窘息的奥斯卡,再度浮出水面睁开眼睛,看见血迹满脸的埃莉,那世上胸中所有无处可逃的恶,在一瞬间云消雾散。
在《为埃斯米而作》的末尾,X 无意间翻到埃斯米多年前写给自己的热烈而不失童稚的信。“接着他突然发现自己有了睡意,这让他简直感到心醉神迷。只要一个人真正有了睡意,埃斯米啊,那么他总有希望能重新成为一个——一个身心健康如初的人的。”找到那个人,不再孤单,便是对抗这眼前浊世的良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