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红雷放弃了一贯的大开大合表演术,却塑造了一个他演过的最硬的男人。可见,男人的力量不在咆哮,而在隐忍。尤其是办公室间,卧榻之畔,最家长里短的场所,往往就是最刀光剑影之处。
近来,《潜伏》口碑之好,足能气死《团长》的一众炒家。文怀沙、黄苗子、冯亦代,则一个个失却了曾经潜藏多年的人生秘密,去者无法开言辩驳,存者也潜伏得更加深邃。你我看到过瘾处,后脊梁却阵阵发冷;坊间评得洒脱处,周身却似镣铐丛生。
孙红雷放弃了一贯的大开大合表演术,却塑造了一个他演过的最硬的男人。可见,男人的力量不在咆哮,而在隐忍。尤其是办公室间,卧榻之畔,最家长里短的场所,往往就是最刀光剑影之处。大师如黄、冯者,不必摆弄电台,也不曾怀揣手雷和密码本,但目力所及皆情报,耳边风声尽要闻,操心戮力,情报迭出。
这个潜风阵阵、暗语连连的春天,恰如柳永之春词,园林晴昼春谁主,暖律潜催绵语深。
《潜伏》占了一个大便宜,那就是余则成脚踏着正义的风火轮,所以他在军统办公室内外所做之一切,都超越了日常道德好恶之评判。他的每一次历险事成,都令观者如释重负、同享快感。然而仔细想来,余某人的颇多作为,大抵在今日你我身边,俯拾皆是。他能让单位里的几乎每一个人,都把他当成推心置腹的朋友,然后又将一个个这类朋友置于死地;他直接领命的诸多公事,基本都被他主动办砸,但这一事无成者,却平步青云,一再被破格提拔;他咬定单位一把手,替他遮风挡雨、巧取豪夺,从而换得自始而终的荫佑,屡屡凭此化险为夷。
作为同志的余则成,令人钦佩敬仰。作为同事的余则成,则令人毛骨悚然。办公室里那点让你我虽不耐烦却总难超脱,虽主观上不愿苟合却客观上悄然附体的破玩意儿,在你我身边都是小打小闹的“1.0”版;到了黄苗子、冯亦代们正风华正茂、歪七扭八的年代,则是伤人筋骨与心魄的“2.0”版;而余则成的那个时代里,则是把脑袋和手雷拴在裤腰带上的“3.0”版。包子、饺子、馅饼,造型不同,味道不一,但原理是一样的。
可就这小打小闹,也耗费了今人多少难以数计的青春。谁身边没有个陆桥山啊,可咱们已无法派自己的老婆去崩了他;谁身边没有个马奎啊,可咱们更不能派革命战友去跟他抵命;谁身边没有个李涯啊,可既然无关生死,那点为业绩和岗位而较劲的“1.0”版余氏小心思,就只能默默小试,求大同而存小异。于是乎,刀刀见血的《潜伏》,替大家伙舒展了职场上的憋屈,单位里的隐忍,终可放下包袱、轻装上阵,怎么狠,怎么来。
所有的大师都潜伏在你我身边。余则成是潜伏大师,文怀沙似乎是楚辞大师,黄、冯等等是什么大师,不必赘述了。任何历史都是当代史。严肃的史家,不能简单地以今天的标准去评判昨日;对挚诚的凡人来说,内心的自省与救赎,甚至都不是社会生活里的规定动作,而只能作为自选动作,由有心人自己捡拾与承担。
章诒和女士的揭秘,亦或叫作新时代的揭发,恰到好处地伴以《潜伏》之曲笔,合奏一首让人五味杂陈的谜歌。揭示史实永远是受欢迎的,但某些个体身上牵扯出来的历史责任,是需要由社会群体来共同承担的,而非仅是哄抬个大师或棒杀个大师那么简单。对于那些曾经的“2.0”版潜伏,今人除了唏嘘,除了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还能做点什么呢?
回头看看余则成同志,无奈,也是他的一份工作。再看看你我身边的余则成同事,大师级的潜伏,从来没有终曲。
□杨禹(北京 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