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和小豆子
陆川在片场
陆川用了4年,磨砺出黑白的《南京!南京!》。70年后,我们坐在影院里,等那座生死之城,扑面而至。
4年,7000万,平均年龄34岁的工作人员,几千名群众演员。大概,没有人敢在一个审查很可能有问题的片子上耗费如此精力、物力、人力。他太大胆,但他却说:我不是一个赌徒。我要拍中国人的抵抗,日本人的人性,历史之车上,最有分量的底盘。
他用每一张老百姓的脸,捍卫了南京的抵抗。
他让人死得有尊严,让最虚弱的生命,都捍卫了拯救。
70年后,这正是中国一代年轻人最期待的气度。
黑白城池中,中国人的抵抗史
1937年的南京城,冷风萧飒。无数金陵旧梦,尽做瓦砾。500亩旧南京的景,搭建在长春。从影片开始的第一眼,黑白,全是黑白。
这是一座黑白的城池。陆川说:“我脑海中,南京就是黑白瓦砾的废墟的海洋。只有黑白的世界,才是那部电影。”
黑白中,大雪纷至,血腥屠城。无数人死去,无数人,也活了下来。不,我们不曾知道那段历史中,谁究竟做了什么。“历史没有真相可言,只是去讲述什么,不讲述什么。”
他选择了让貌似最弱者的中国人,在最虚弱的时刻,都实施着抵抗。每个人都在自救及救人。他们是老百姓,普通人,谁的儿子姑娘,爷爷奶奶,兄弟姐妹,丈夫妻子。他们默默无闻,却瞬间爆发最惊人的力量。
他们造就历史,却总被遗忘。
陆川说,这一次,他要让人们记住每一张中国人的脸。“我们不该是弱者的心态,应该输出一种更高的观点。”
COSMO:你为什么要拍中国人的抵抗史?是因为你心中展现出来的这段历史,我们是有抵抗的吗?
陆川:历史没有真相可言,只是去讲述什么,不讲述什么。现在大家都知道死了30万这个数字,和拉贝先生。这两点就变成这段历史的代言。但我觉得,形成这段历史的两个核心元素,日本人和中国人,在这两个符号面前,都没有得到完美的诠释。
每个人在历史面前,都是寻求真相,拍这些,要找许多资料去阅读。资料的陈列,比对,分析,让我看到,许多很有生命力的东西都被忽略了。
COSMO:没看资料的时候你知道他们抵抗了吗?我之前知道的许多,包括9万士兵,20多万老百姓,都是默默地被杀掉。
陆川:完全不知道。我是在日本人的日记里看到的。这些事看多了,凑起来,最核心的是,首先,中国人的生命力在;其次,中国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在自救。中国人有生存意识,这很重要。他们是历史这辆车上的底盘。日本人,也在这辆车上。我特别不喜欢那种只看到外挂式的,只看到车上方向盘这个表面的历史。
COSMO:在我们向世界输出价值观之前,中国,不能算大国。如果能在日本上映就很好,起码让日本人也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川:对。不然那是一个弱者的姿态——人家心情好给你一个甜枣,心情不好赏你一嘴巴你哭诉。对这段历史的讲述,或者在70年后看待这件事,我们不该是弱者的心态。应该有机会去输出一种更高的观点。我们要用一个更大的观念去征服对方。
COSMO:我的疑问是,为什么那么多救了中国人的人,最后就受不了自杀了?
陆川:(美国人)魏特林自杀了。张纯如也自杀了。南京带给这些人的伤害一定是难以忍受的。我们拍片的很多人经历了这部电影之后,或多或少也已经感受到这种力量,内心被洗礼后,被强制地要求长大。若不是如此,我们会是文艺“范儿”的,年轻的,愤世嫉俗的。像魏特林她们,可能就不是被催熟了,是被摧残了,心灵彻底破碎了。在我内心的英雄榜上,我不是把拉贝排在第一位的,是把魏特林和张纯如排在第一位的。她们用生命去捍卫了一段拯救。这是特别伟大的。用生命捍卫,你的死亡才是没有疆界的。我就做不到这一点。同时,我会让自己警惕,不要让自己有什么极端的想法。比如说,我在拍角川自杀的时候,一个我也死掉了。
COSMO:据说日本人角川,他在刚来南京的时候,其实也是一个天真热情的文艺小青年?
陆川:对,我个人认为,这个片子不是在讲中国人和日本人的仇恨。我这个片子,最终,角川对战争的反思,是代表人类的。战争对人的摧毁,是不分战胜者和战败者的。战胜者有权利去剥夺女人的身体、贞操、战败者的财富,但并不意味着他的心灵是完整的。战败者失去了一切,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心灵。这都要从更高的角度去看。战争对整个人类文明的破坏,是特别可怕的。所有最丑陋的事情都是在最高尚的口号下进行的。当你大梦醒来的时候,幻灭感是巨大的。
我最巨大的野心,都在电影里
陆川的电影,或气场,一直有种狼崽子的狠劲。生动,却杀气凛然。这一次,让人吃惊的是,他迅猛地成熟了。
一张照片能表达多于1000个词。一部电影,却让人口音哑无言。整个银幕上,他的那股自信之气,无处不在,张弛有度。貌似悠悠闲闲,却一点即中,已有了大师风度。
我看到了他的野心。惊人的庞大。他承认,“我是有强烈的说话欲望,通过电影,对这个世界说话。”《南京!南京!》不止是给中国人看的。日本人,美国人,所有人,他让他们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每次拍片,见到媒体,他都是最受欢迎的人之一。他滔滔不绝,每句话提出来都成文章。但这一次不同。他说,我最想让电影说话。“你别管我生活中怎样,我把最大的诚意给了电影,就够了。”
每次拍片,他身上也有足够的坏消息。这一次,那些反而让他有了更大的力量。“之前我在意自己的公众形象,觉得我是一好人,要让人家看到的也是这样,《南京》这4年,我无所畏惧。你爱说什么说什么。”
COSMO:现在你的电影,感觉就是成熟,并且非常自信,自信之气,满场满屏幕都是。
陆川:是,有人说,看到了一个极度自信的表达。
COSMO:这个片子你有一点吓到我,是你的野心太大了。不说规模或者整个的掌控力。在《可可西里》的时候,你就是一个超越年龄想法的导演,现在更是如此。我找不到你的边界了,范围太大。你电影奋斗的道路,都是靠巨大的野心支撑吗?
陆川:(开始点烟)我不知道。但我有特别强烈的说话欲望,通过电影,对这个世界说话。这是我唯一的野心。我真不是想迎合谁,也不为了投机做事,但我巨大的想法是,确实想对历史说话。
这么多年,我也是慢慢悠悠地在做戏,没有想一步到位获得世俗的成功。后者对我来说不重要。我一直是行业里的圈外人。但我觉得,如果有很多人能够因为这部电影而改变,我还是挺满意的。人能做点这些事,对得起自己了。不过我的摄影师说,如果你老这么拍戏,会死得很早,这都属于一命换一命啊。
COSMO:对,我刚才没说,你超越年龄超越的太快了点。像起码四、五十岁的人拍的。
陆川:那我可能现在心脏都是60多岁的了。现在准备找回来点儿,拍一些欢乐的,比如说全是大腿的戏。让上帝忽略我的存在,别召唤我了。
COSMO:你博客上写,拍这个片子的时候,时时刻刻都会走到深不可测的黑暗中,但每时每刻都还会有清风。为什么?
陆川:后半句话是煽情的。其实从来没有感受到清风。太黑暗了,漫无边际。如果我不拍这个片子,现在就会满足于一些电影给我的感动。这个片子特别改变我,它让我很多事都无所谓了。说到底,我是谁啊?!不过就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很多时候还像个小孩,没经历过生死,没经过“文革”,很多事说自己痛苦,还带着撒娇“范儿”。
COSMO:说实话,确实你每次拍片,都有很多坏事儿如影随形。
陆川:对,但很多都是被夸大了。真正的体验、感受,实际上跟你们听到的事没关系。如果以后有时间,我特别希望做一本书,将这个真正的过程讲出来。所谓的绯闻之类,都纯属造谣栽赃。至少我在这部戏上没有谈恋爱。我不是那种没有机会的人,但我没做。看了电影,他们会知道他们的错误。
COSMO:你现在的无所谓,表现在什么地方?
陆川:媒体和公众对我有很多误读。其实我不是一个喜欢出风头抢眼球的人。很多场合我愿意出现,因为我不懂拒绝。而且我也确实能说会道。但这次我特别希望用电影跟别人交谈。之前我在意自己的公众形象,觉得我是一好人,要让人家看到的也是这样,《南京》这4年,我无所畏惧了。你爱说什么说什么,片子会记载我4年最大的诚意。我想对这个世界,这段历史所说的话,全在里面了。这才是我!我不承认那个肉体的我是我。药都被你们喝了,我就是药渣,你还在乎药渣的形态吗?其实,一个做好电影的人,都有这种劲头,烧完,都是灰烬。
策划、执行:耳尔、芮苑苑文:Three摄影:颜志雄(红颜影像)
化妆:江文辉(东田造型)服装助理:樊达摄影助理:陈超、新彬、彭婷慧(红颜影像)
特别感谢:小豆子(友情出镜)、电影《南京!南京!》剧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