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同在一个圈里的两位好友，刘镇伟笑、骂，但更多的是一股豪气、疼惜。
刘镇伟是一个很牛的人，他编出的剧本可以赚去好多人的眼泪，导出的戏可以让好多人笑得抽筋，他还知道很多香港电影圈的秘密往事。
香港导演 刘镇伟
我觉得我很有成就感。当每个人觉得他们是神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神年轻时倒霉的样子我见过。
刘镇伟，他身上贴有众人皆知的标签———《大话西游》、《天下无双》、《情癫大圣》的导演。这两天在上海电影节上亮相的《机器侠》也由他执导。而且，他还是《大话西游》里的那个“菩提老祖”。
刘镇伟有个笔名叫“技安”，它是十几年前香港电影投资人梦寐以求的金牌编剧。他最红时，即使被称为香港电影圈“最难顶五大恶人”之一，找他的老板也要排队。
刘镇伟特别喜欢帮朋友，他帮过的两个朋友现在都和他混同一个圈，而且名气都比他大，一个叫周星驰，一个叫王家卫。刘镇伟多年前曾和王家卫一起，叼支烟蹲在街边想桥段；他觉得自己像周星驰他妈，听过他抱怨“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容易爱上一个女孩子”；他还知道周星驰和梁朝伟十几岁时曾在太平山顶拍过一段学李小龙的录像带。他有时会调侃老朋友：“他们在所有人面前都可以扮大师，在我面前不能扮。”
刘镇伟是个很牛的人，他编出的剧本可以赚去好多人的眼泪，导出的戏可以让好多人笑得抽筋，他还知道很多香港电影圈的秘密往事。最牛的是，他说这些时，很随意，一点都不“秘密”。
秘密太多了，所以今天，我们先讲一部分。明天，我们再告诉你他自己和更多巨星的故事。
A 王家卫篇
王家卫：刘镇伟嘴里“很有才气的无赖”
我明白王家卫老板为什么炒他，我都想炒他！
“高佬”和“小胖”
落魄啊，简直是凄凉！连计程车都坐不起
刘镇伟入行电影圈前，在银行做信贷员。那是香港电影红火的上世纪80年代初，这家银行后来把刘镇伟调去参与电影投资项目，拍过不少有名的电影：《边缘人》、《烈火青春》。后来公司倒掉，刘镇伟却看中商机，决定加入电影圈。他找到的搭档是———王家卫。那时，王家卫不戴墨镜，是个没人要的穷编剧。他管王家卫叫“高佬”，王家卫叫他“小胖”。这两个昵称延续至今。
南方都市报(以下简称“南都”)：那时的王家卫什么样？
刘镇伟：是个不受欢迎的年轻人。那时我们俩都很倒霉，我是公司刚垮掉，他是被新艺城赶出来的失业编剧。落魄啊，简直是凄凉！我连计程车都坐不起。
南都：听说你和他还专门挑中午去找老板讲剧本，就是为了蹭顿午饭？
刘镇伟：哈哈哈我不记得了！但……当时我们真的可能那么做。
南都：转机怎么出现的？
刘镇伟：有天下午，我们在沙田一间酒店的咖啡厅坐着商量今后怎么办，商量的结果是就是一定要当导演。我记得我把一个咖啡杯的杯垫翻过来，边写边说：小胖，文艺片呢有许鞍华在拍了；动作片有徐克、刘家良在拍了；喜剧就更多了，黄百鸣、许冠文，我们拍不过的……只有一种片现在没人拍，黑色喜剧，我们去试试？我俩就去找邓光荣，说可以帮他成立个公司拍电影，但要他先答应给我们俩做导演。我们很清楚，虽然那时是电影的黄金时代，但也要是名人才拿得到投资，我们俩没名，但邓光荣(香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著名电影人)有名。他听我们俩说了后，居然同意了。
南都：你们俩怎么分工？
刘镇伟：王家卫是编剧，我是导演，这是唯一一次我让他当编剧。他真的是写得很慢很慢啊，我明白他老板为什么炒他，我都想炒他！我必须每天让他坐在我前面写，不写完不能回家，这样才逼出来《猛鬼差馆》。
南都：片子出来后票房挺好的？
刘镇伟：对，票房有1000多万(港元)，投资才100多万。
南都：听起来像那个年代的《疯狂的石头》。那年你们多大？
刘镇伟：我28岁，高佬比我小两岁，26岁。1991年我俩决定自己开公司。
《东邪西毒》和《东成西就》
王家卫这样说真是天打雷劈！
坊间一直传言，《东成西就》和《东邪西毒》之所以名字像，阵容也一样，是因为这两部片是同期拍摄的，而这样套拍是因为王家卫迟迟不能交货，因此叫刘镇伟来顶档。但在一次当面求证时，王家卫否认了这个说法。可刘镇伟听了“高佬”的否认，反应却是笑：“真是天打雷劈！他这次要小心。”
南都：刚组公司时是什么状况？
刘镇伟：还是穷，我们租的是九龙城的地铺。除了便宜，可能我们俩也喜欢找奇怪的地方办公，我们喜欢跑到街边蹲在行人道上边抽烟边想故事，半天不说话，说的话也只有我们自己懂。
南都《东邪西毒》是怎么来的？
刘镇伟：当时就是觉得应该走在一起，拍商业电影赚钱而已。有天我想到可以拍个片子叫《东邪西毒》，就讲欧阳锋、洪七公年轻时的故事，我打电话要王家卫来我住的酒店(刘镇伟的工作习惯是，平时住酒店，周末才回家)，他坐在我对面的床上听我讲，听完了高兴得在床上跳！我最初的想法是一个两集的剧情片，结果一直在等他的第一集……老赶不出来，我不知道他第一集到底讲了什么，没法拍第二集。
南都：你不生气着急吗？
刘镇伟：拍得慢是他的问题，不是我的问题。我不生气。受罪的是演员，林青霞、张国荣、梁朝伟、张曼玉、梁家辉啊，他们每天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又必须在那儿待着。
南都：有个说法，你的《东成西就》和《都市情缘》是为了弥补《东邪西毒》拖期的损失？
刘镇伟：是。
南都：但王家卫接受访问时说的是“我们一开始就商量好的，他拍《东成西就》，我拍《东邪西毒》”……
刘镇伟：这样说真是天打雷劈！他这次要小心。(笑)
南都：听说当时搭了两个摄影棚，同一帮演员来回走，在你的棚里拍爆笑喜剧，到王家卫那边就是闷骚文艺片。
刘镇伟：只有一个，要省钱啊。他白天拍，我晚上拍。计划打乱了，《东成西就》也来不及写剧本，只能边拍边写。
南都：是因为情绪太压抑了，所以拍个爆笑喜剧来找开心吗？
刘镇伟：一点都不开心。《东成西就》是我最痛苦的一部电影，最不喜欢的一部。如果你问我最喜欢哪部电影我说不出来，但最恨的一部就是《东成西就》。(为什么？)很痛苦，没有剧本，要27天拍完交货。最痛苦就是女明星在现场斗来斗去，很麻烦。
《东成西就》女星和男星
导演你为什么疼她多一点？
南都：斗什么？抢戏吗？
刘镇伟：例如说有个女星看见另一个女星涂了绿色的眼影膏，就跑去跟服装说：“为什么我今天的衣服是绿色的？我不想用我的衣服去配她的眼影膏！我要改服装！”……很多奇怪的想法和要求。
南都：这个理由好无厘头啊！
刘镇伟：是啊。我还记得有场戏是拍女明星一个人，我从监视器里看她，发现她表情那么奇怪，好像很痛苦。我回头一看，另外一个女明星站在我后面看着她，眼神好像要弄死她，用眼神在说话：“死八婆，我看你演啊！我看你怎么演！”
南都：是谁啊？这部戏的女明星都是林青霞、刘嘉玲、王祖贤这个级别的。
刘镇伟：是谁不能说(笑)。
南都：男明星(《东成西就》里有张国荣、梁朝伟、梁家辉等)会这样吗？
刘镇伟：我这戏里没有什么男明星，大部分男明星都是女人来的(笑)。
南都：你是平衡人际关系的高手！
刘镇伟：不是，我是很痛苦……生活在一群女人里。每天听她们说，导演你为什么疼她多一点？你为什么疼所有人就是不疼我……
南都：你只拍27天都觉得痛苦，那王家卫拍几个月岂不是更痛苦？
刘镇伟：这你要问他，他好像爱上这种痛苦，越折磨自己越快乐。
B 周星驰篇
周星驰：刘镇伟嘴里又一个“很有才气的无赖”
为了谈孙悟空，周星驰在我房间门口走了7天
起用周星驰
《赌圣》起初想找的是梁朝伟
周星驰从二线演员变成今日万人之上的星爷，有三部电影值得画上红圈：第一是刘镇伟导演的《赌圣》(让他从一个二线跻身一线)，第二部是刘镇伟导演的《大话西游》(让他从没有女性观众到成为“情圣”)，第三部是刘镇伟监制的《功夫》(让他迈出从香港走向好莱坞的一步)。
南都：《赌圣》为什么要找当时只是二线演员的周星驰来主演？
刘镇伟：起初想找的是梁朝伟，嘉禾点名要他，但我觉得周星驰应该会更厉害，一直试图说服他们用周星驰。
南都：为什么觉得他很厉害？你看中他什么？
刘镇伟：我监制过他的《望夫成龙》，我感觉他虽然只是二线演员，不算真正的小生，有时还要演配角，但看得出这个小孩子的演技很好，只是没有人欣赏。因为他不懂得把自己的特别变成主流。他的喜剧表演已经有很多冒头的地方了，但他不敢放大，怕放大了会过火，怕人家说他夸张。我的办法就是让他把这些东西通通放大。我自己就是一个无厘头的人，所以我给他的空间很大，我有把握把他带到一个“夸张和不夸张之间”的地方。
南都：听起来很玄，什么是夸张和不夸张之间？
刘镇伟：就是你们说的“无厘头”，喜剧太夸张会让人觉得没逻辑而且肉麻，但无厘头其实是有逻辑的，你们才能接受，笑完还不觉得自己傻。
南都：能举个例子吗？
刘镇伟：比如说《功夫》里面，本来是斧头帮砍人，周星驰本来是高手要打退对方，但却忽然变成冲上去把对方所有人皮鞋踩扁。这个逻辑就是万中无一，就是用夸张去表现偶然性，所以你们一边笑一边接受，这就是无厘头的逻辑。
突破周星驰
他先跟我讨论观音该怎么演……
《赌圣》后，大红的周星驰是非渐多。圈中人传闻曾和周星驰合作过的李力持、陈嘉上、杜琪峰都已不能再控制他，人人都叫他星爷。1993年贺岁，周星驰的《破坏之王》和刘镇伟的《花旗少林》撞正，连续数年在贺岁档长胜的周星驰票房输了刘镇伟300万港元。一天，刘镇伟接到周星驰的电话，问他：“Jeff(刘镇伟英文名)，你为什么不拍我了？”
南都：《大话西游》就是他给你打电话之后拍的？
刘镇伟：对，当时周星驰自己开公司了，那几年拍了很多搞笑戏，虽然成绩好，但也有点瓶颈感。他找回我，我们商量可以拍《大话西游》。我跟星仔说，下一部你拍个爱情故事吧。他瞪大眼睛看我“不是吧？我？爱情？”
南都：《大话西游》里周星驰演孙悟空的风格，跟他之前的喜剧有很明显的分野。
刘镇伟：对。周星驰绝顶聪明，他很明白那时他的喜剧演法已经到头了，他想改，但他不是想要什么都会直接说出来的人，他很会兜圈子。我们开始拍的第一个星期没有孙悟空的戏，每天收工后我就看见他在走廊上走，走到我房间门口，在门口走来走去，就是不进房间。我就假装不看他，但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南都：他想什么？
刘镇伟：想找我问孙悟空怎么演，但他不知怎么开口，面子问题。整出戏里最难的就是孙悟空，这么多年来，包括你们内地的《西游记》，所有的孙悟空都是京剧的演法，从动作到表情，就是扮猴子。周星驰肯定不满足于这样演，但怎么演呢？他不知道。他在走廊上走来走去走了7天，终于有天晚上忍不住了，直接进来跟我讨论剧本。我知道游戏开始了--他很好玩的，他一开口不和我谈孙悟空，先跟我讨论观音该怎么演……我心里想，关你屁事！你又不是导演！他又和我讨论猪八戒怎么演，我就接下去说，那孙悟空你准备怎么演？周星驰说话的风格是这样的(换了一副表情模仿周星驰)：“孙悟空，嗯，这个，这个，我有很多想法(沉默半晌做忽然抬眼看人状)，你的想法是怎么样的？”我就跟他说，你明天回香港(周星驰要回港宣传《国产凌凌漆》)，去看一部叫《TheMask》(内地译作《变相怪杰》)的电影，里面金·凯瑞的演法你留心一下，我心目中的孙悟空就应该是那个演法。周星驰回来后很开心，演给我看，我知道，新的孙悟空诞生了。
“警告”周星驰
我跟他说：如果你骂人，我就走
《大话西游》的走红是两年后从清华校园的BBS上开始的，电影上映当年，却遭遇票房惨败和一片骂声。刘镇伟心灰意冷，中断合同，赔付违约金，远走加拿大，一去8年。他再次回来监制周星驰的电影《功夫》，是周星驰一连几个电话夺命狂呼的结果。他回来前已听说周星驰在片场“很不温和”。刘镇伟提出的条件是：“我回来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不许在片场骂人。”周星驰答应了，也做到了。
南都：为什么非找你回来拍《功夫》？
刘镇伟：我觉得是习惯。《赌圣》帮周星驰走到一线，《大话西游》帮他赢得女性观众，《功夫》时他想突破。每一次他想转变时就会想到我。可能并不是我比他有本事，只是刘镇伟是周星驰的幸运星。
南都：你为什么要提要求不许他骂人？
刘镇伟：我听说他拍《少林足球》时现场骂得很厉害，那样对他没好处。其实我回来的重点不是帮他创作，最重要的平衡他的心理。他又演又导，需要有双他相信的眼睛帮他去看那些东西，当时已没人敢说他，因为他确实很聪明、很厉害，你如果说他不好，他就会问为什么，你的答案如果不能说服他，他就会一直问下去，结果就常常变成他骂人。所以我跟他说：如果你骂人，我就走。
南都：他真的忍住了吗？
刘镇伟：差一点爆发，在猪笼城寨，龅牙珍跟裁缝那场戏。周星驰坐在监视器前面看，重来了好几遍，一直不满意，忽然冲出去。大家都看到他大步冲到龅牙珍面前，都以为他要爆发了……但他一开口声音却是很平静的，他盯着龅牙珍，很慢很慢地说“如果杀人不需要负责，我现在就想把你杀死。”说完转身就走。他真的忍住了，没有骂人。后来工作人员跟我说：我差点笑死！
“教训”周星驰
“你对谁都没有爱，你只爱自己而已”
南都：我看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说法，你说自己像周星驰的妈妈。
刘镇伟：对，我说过我是他妈。人家问我为什么，我说只有母亲付出的爱是不需要回报的，我很欣赏他，很爱护这个人，所以我只好当他妈。
南都：你生过他的气吗？
刘镇伟：有一次有点生气。几年前，有天我跟他坐在一家酒店吃饭，他忽然跟我说：“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容易爱上一个女孩子？”我当时就骂他了，我说：“请你别滥用‘爱’这个词，你那叫花心！你对谁都没有爱，你只爱自己而已。”他听完觉得很没意思，低头吃饭。不过我说完后觉得有点说重了，他不是传说中的那么坏，他是太聪明了，所以太孤独。我对他真的有点像对自己的孩子……他比我小9岁，我好像是看着他长大、成名一样，就像那些当妈的，特别想自己的孩子好，不仅要发财还要立品，我一直希望他能做得更好。
后记 “我很有成就感”
我问刘镇伟,周星驰、王家卫都借过他的力，但最后名声都比他大，他心里会不会有点酸？刘镇伟用他招牌式的和蔼笑容对着我，说“我觉得我很有成就感。当每个人觉得他们是神的时候，他们并不知道，神年轻时倒霉的样子我见过。”刘镇伟至今仍喜欢以玩笑的方式调侃“神”们，他说“他们的成就不是因为我，我只是在某个阶段帮过他们。没有我，周星驰也会出来，王家卫也会成功。只是时机的问题。”
他们的“老底”，他全敢揭
王家卫
你跟他说一，他说一好啊。你说二，他说二好啊，但最后他可能做的是三。一个不跟你讲原则的人，你是不能跟他用正常的方式交往的。
梁朝伟
《东成西就》时他有点自恋，但信心不大，因为他最好的朋友周星驰演喜剧很好。我跟他谈话，说周星驰很多地方其实是学你。他的信心就来了。
周星驰
开始说梁朝伟演李小龙，但周星驰说：“Video是我的，我要做李小龙！”梁朝伟只好演反派。我问周星驰要过Video，他说没有了，但我不相信。
专题采写：本报记者 陈弋弋
录音整理：实习生 廖仕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