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影评人认为《东京奏鸣曲》是黑泽清最恐怖的影片,因为其情节与我们(你、我、邻人、同事、路人)有关。
46 岁的佐佐木龙平(香川照之)是一家健康器材生产商的总务课长,但当公司将部分业务迁往中国后,他却成为冗员惨被解雇。他气愤离开任职多年的公司,但没有把坏消息告诉妻子惠(小泉今日子)。翌日开始,他每天仍然穿上西服,背着公事包如常上班。事实上他四处寻找新工作,却不肯接受低下的职位。有机会面试时又因表现差而碰壁,令他十分气馁。中午他排队领取免费的救济餐,一天遇见旧同学黑须(津田宽治)。黑须原来也失业两个多月,但自设令手提电话定时响起,假装公事繁忙,自欺欺人。两人亦到图书馆消磨时间。龙平的长子贵(小柳友)是个大学生。他想投考美军的海外募征。次子健二(井之海)想学习钢琴,但龙平不答应。他拾回被人遗弃的键盘乐器,又用母亲给他的午饭月费去交学费,到金子先生(井川遥)的琴室上课。龙平当上商场大楼的清洁工人,惠知道丈夫的情况有异,但一直没有查询。一天,一个开锁了得的蒙面小偷(役所广司)潜入佐佐木家,因被惠发现逼她交出钱财未果,反被惠看到他的面貌,慌忙间挟持她上车,并叫她开车载他离去……
《东京奏鸣曲》刻划了东京一个家庭的崩溃与重生。这个一家四口的日本家庭颇为典型。努力工作的父亲要妻子及儿子听从他的命令,家人之间本已缺乏沟通,因父亲的失业而加深了矛盾。大儿子找不到人生目标,决定离家从军。他以为加入美军可以维持世界和平,父母当然不同意他往中东冒险。后来他在伊拉克认识了事实的真相,却选择暂不回日本,愿意留在当地为人民服务。情感丰富的小儿子是个音乐天才,懂得安慰刚离婚的钢琴老师。父亲知道他偷偷学琴后怒不可遏,责骂他时错手推他下楼梯,连忙要送他到医院治疗。母亲辛劳持家,长期容忍丈夫的有欠体贴及儿子的不符期望,虽身心疲倦但仍无怨言。电影结尾,父母参加了健二的中学面试,亲耳聆听到儿子演奏的德彪西钢琴名曲《月光》,天籁的琴音响彻大堂,引来听众的无言赞叹,也抚慰了龙平和惠曾经忧郁的心灵。
导演黑泽清(1955- )认为,佐佐木一家直接连结整个日本,而日本则和世界各地连结。他尝试描写人性层面的小小荒谬,在当代东京,这样的荒谬通常隐匿于最不荒谬的角落中。他特别看重母亲的角色,并加以解说:“我将佐佐木一家塑造成典型的当代日本家庭,所以必然要赋予母亲这角色血肉。她是唯一关在自家世界的角色,她的内在孤寂和其他角色经历的外在打击互为冲突,因为如此,她成为这个家最直接的象征。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她的毁灭就是家庭的毁灭,她的重生便是家庭的重生。”
本片的男女主角表现出色。在日本曾多次荣获最佳男配角奖的香川照之(1965- )表示:“我认为龙平是日本的化身。所以,如果你说他可怜,这意味着日本是可怜的。或许我们可以说,这个国家在某些方面是可怜的。就好比龙平的状况,工作上突遭裁员,尊严扫地;回到家里,只好对另一半隐瞒事实、严格管教孩子,以维持仅存的权威。龙平好像一肩扛着日本一直以来所面临的问题。电影虽然嘲讽,却让人感到温暖,这就是我为什么不想批判他在电影中的情绪反应,因为他同时拥有可怜和勇敢两个面相。”曾在《空中庭园》(2005)演过相似角色的小泉今日子(1966- ),被问及如何诠释佐佐木惠这一角色时回答:“我觉得家庭主妇同时拥有许多面孔和表情,她是一位妻子、一位母亲、一位女性,甚至一个女孩。所以惠在和她的丈夫、小孩、强盗,甚至和自己相处时,自然就流露出不同面貌。”正因为小泉能够呈现这角色的多种面相,加上她在《猫咪咕咕》(2008)中亦演技不凡,所以《电影旬报》和报知映画奖皆赠她以2008 年度的最佳女主角奖。而扮演小儿子健二的井之海(1995- ),亦荣获《电影旬报》的新人男演员奖。
黑泽清的电影精于描绘社会的不安和人心的恐惧。他镜头下的东京不乏废墟的感觉,像健二被羁留的警署,就不似新世纪大都会的执法机关。那是他精心选择的一个实景,原为横滨市的东西上屋仓库,战后曾是横滨税关的保税藏置场,近年变成古董店,拍戏前更已经荒废,所以自然极具沧桑感。黑泽清设计场景、运用镜头和营造气氛的电影技法非常高超。他描写家庭的崩坏,父母儿子都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人性冷漠,对社会和人生都感到悲观。有影评人认为《东京奏鸣曲》是黑泽清最恐怖的影片,因为其情节与我们(你、我、邻人、同事、路人)有关。人只要明白自己有份创造这世界的疯狂,自然会不寒而栗。影片充满尘世琐事,例如在家吃饭,面试就职,学生上课,主妇购物等。不少场景在黑泽清冷峻而精练的长镜头下,显得意义深长和剧力万钧,无怪本片先后荣获2008 年法国戛纳影展“某种观点”单元的评审团奖,入选《电影旬报》2008 年度十大日本电影的第四位,以及赢得第三届(2009)亚洲电影大奖的最佳电影奖和最佳编剧奖。
作者为香港影评人,日本电影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