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山人海”音乐制作公司成立于1999年6月16日,旗下集合了多个乐队组合及富有才华的音乐人,是香港乐坛为数不多且发展良好的独立音乐厂牌。上图为2007年8月21日,香港,黄耀明(右一)率领“人山人海”为支持环保演唱。图/CFP
2009年的“华语传媒音乐大奖”中,最佳组合(at17)、最佳编曲(梁基爵)、最佳粤语专辑(《公路之王》)和最佳粤语男歌手(黄耀明)大奖,全都落入了香港独立唱片厂牌“人山人海”囊中。“人山人海”,自1999年夏天创立,如今已走过十年。在主流唱片业逐渐走下坡路的十年里,“人山人海”依然保持旺盛的创意,同时在主流与非主流音乐界游刃有余,在当今香港乃至国内的独立音乐界,依然独一无二。
7月18日和8月2日,“人山人海”先后在广州做十年“唱聚”。除了驰骋乐坛20多年的前“达明一派”主唱黄耀明以外,极少亮相幕前,角色却举足轻重的主力制作编曲蔡德才,录音师、“拜金小姐”组合成员之一的李端娴,以及香港上世纪80年代第一代女填词人、商业二台创意总监何秀萍等人,都轮流在两场音乐会上亮出自己的“独活儿”。8月2日,《再见二丁目》、《春光乍泄》、《数你》、《罅隙》、《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背后的主创者,将与“假音人”主唱陈浩峰一起,自弹自唱这些先由别人唱红的歌曲。未来,这个“香港制造”的厂牌,将向内地探寻更多合作可能。
同事关系介于朋友和乐队之间
“人山人海”的工作室位于香港中环一道立满了殖民旧楼的坡度一侧,这条小街叫“奥卑利街”,和香港其他街名一样,由中译英而来。
20多年前以写给“达明一派”的《那个下午我在旧居烧信》,开启了填词人生涯的何秀萍对记者说,选择在这里立业,更多是“人山人海”寸土寸金之下的惶惶然之选。
但环顾一下,你会发现居所与人群气质之间,巧合得甚有关联:狭小且低调的空间里,大玻璃窗外直面繁荣主流的中环,裹藏在因罗大佑而染上怀旧色彩的皇后大道中。
“人山人海”这个独立唱片厂牌,十年里坚持制作、发表至今仍算“非主流”的电子、清新民谣,及种种融合风;同时还跨领域参与电影、剧场、舞蹈、漫画的音乐制作。厂牌的核心人物黄耀明,至今仍然是香港“弄潮”的象征。
前女子二人组合“拜金小姐”之一、香港鲜见的女性录音工程师李端娴,指着相框中放大的合照让我看:“‘人山人海’这个地方,最特别的是人。你看我们的合照,没有一个人的表情是像‘在中环上班的同事’(白领/中产阶级扎堆)。”
不错,照片上,从“大佬”黄耀明,到他们签下的年轻组合at17、PixelToy,人人都是一脸“不正经”。
蔡德才提到,十年前的香港还有一个独立厂牌叫“声音工厂”(SoundFactory),但相比之下,“声音工厂”更接近传统唱片公司的架构;而“人山人海”则像一个社区,同事们的关系“介乎朋友和乐队之间”。
还没有签下女子二人组at17之前,“人山人海”曾为张国荣、王菲、林忆莲、黄秋生、梁朝伟等人制作或监制音乐。
现在的音乐总监于逸尧,因为写出《再见二丁目》的曲子而被更多乐迷熟知。主力编曲、制作蔡德才,录音师李端娴和于逸尧,都亲历了“人山人海”的诞生。
在那之前,他们都无一例外在香港的先锋剧场艺术团体“进念·二十面体”里浸染和熏陶过。然后也都因为黄耀明,而彼此聚到一块儿做音乐。直到今天,只要黄耀明一有演出,舞台设计还会找“进念”的班底。
人海相遇不同风格的跨界组合
在李端娴的印象中,“进念”最擅长借助舞台建筑去表达想法。“他们对舞台空间的利用很彻底,连灯都摆得很方正、整齐。”
于逸尧目前正在忙一个“跨界”项目:“进念”今年将在香港文化中心做一个“建筑艺术节”,全都以建筑为切入点。其中有个部分会讲中国建筑,选了紫禁城做“典范的符号”。
于逸尧与“进念”合作,借用了《大紫禁城》书里的概念,发展出了展览、两个舞台演出和讲座。其中,一个演出由江苏昆剧院的退休师傅创作,他会去做另外一个现代的版本。
“中国建筑与西方建筑的特色是隐藏了很多哲学、民俗等的概念,比如五行、阴阳。我想以音乐为主要载体,用多媒体的剧场演出:影像、文字和灯光,去呈现那些中国的元素。里面也会有昆剧老师出现”,于逸尧说。
蔡德才和李端娴认识黄耀明,都在“进念·二十面体”的剧场里。而十多年前正职是在“亚洲电视”做配乐的于逸尧,业余在“进念”帮忙,偶尔在一次饭局上跟黄耀明认识,但他那时甚至都没怎么听过“达明一派”的音乐。可当黄耀明听说他是“做音乐”的以后,就私底下约他聊天。
于逸尧回忆:“我俩当时的音乐风格区别还很大,可他觉得挺有趣,于是我们试着碰了一下。”
1990年,“达明一派”开演唱会之前,需要找人做程序,同时黄耀明也想找些新人当乐手,就找到了蔡德才。
那时候,学法律出身的蔡德才,白天干“正事”,晚上做音乐。演唱会开完了,“达明一派”二人因为音乐路向的分歧渐大,决定解散。黄耀明便开始寻找新的班底,酝酿个人专辑。他与蔡德才在舞台上合作得颇愉快,于是找后者写些歌“试试看”。
可歌写出来以后,黄耀明觉得风格“不大同路”。蔡德才接着翻出了一首自己从没发表过的歌,同时两人聊天,聊到了DavidSylvian(英国乐队Japan的主唱),发现原来两人都喜欢他。
“从那一刻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如今,早就是全职音乐制作人的蔡德才,依然负责公司的法律事务。个性爱好 大家一起“脑力震荡”
“人山人海”的核心阵容,成长年代在上世纪70至90年代之间,这段跨度,恰好是香港乐坛变动最激烈的时段,香港乐迷的聆听史也分了好几个阶段。
蔡德才最初听音乐,听的都是流行曲,当时叫做“粤语时代曲”,“丽莎、关正杰他们”。到他十几岁时,有段时间日本歌在香港很红,他就开始狂追中森明菜。后来在朋友的影响下,蔡德才开始听英国的流行音乐:“宠物店男孩”、“威猛”乐队听得最多。
说话文静的何秀萍,也许是这群人里最爱看书的:她小时候的消闲方式就是读《红楼梦》(旧版 新版),之后读张爱玲,有时也看翻译小说。何秀萍说现在总想重看《红楼梦》,“可是工作太累了,翻几页就读不下去了”。何秀萍的好朋友里,有20几岁就到香港唱歌的一代爵士女歌手潘迪华,也有写影评的迈克。迈克每次回香港,两人都会约出来喝茶聊天。他与“进念”一群人一样,是“人山人海”外围的朋友,大家认识了十几二十年,一个人想到了什么点子,其他人一起做“脑力震荡”,“人山人海”一路上就是这样获得了不少建议。
何秀萍喜欢研究星座,“我是双子座的,据说是双重性格。我的底子是安静的,但一到了热闹的场合,也会被煽起来。可我永远不会到达疯狂的状态,理性总令我往后退。”她和黄耀明都是双子座,“我比他早十天,性格上有点相似,和心灵相通,对事物的看法很接近。”何秀萍年少时就喜欢听沉哑的人声,比如CatPower和莱昂纳·科恩那样的,“或者像Nico那样懒洋洋的,有那么一点点的荒腔走板。有时我幻想,假如有一天我唱歌,也想那样唱。”
独立厂牌 现在要沉淀和整合
1996年何秀萍为了爱情和家庭生活,搬去了美国旧金山,暂别香港乐坛。2004年,生活的变迁,令她想到了“最安全”的选择:回家。甫一回到香港,就有一个“人山人海”向她张开怀抱。“也许是注定的吧”,何秀萍目前除了在这里当填词人,还是商业二台的创意总监,还主持两个电台节目。她觉得回到香港以后,受到一些旧价值观与新生代价值观的冲击:“在商业世界里,一些以前你觉得值得的事情,现在已经很少有人去欣赏”。但唯独“人山人海”里人与人的信任感很相似,“虽然彼此认识的深浅度很不同,但基本信念没什么分歧”。何秀萍记得很开心的一个瞬间,那是她从旧金山刚回来不久,“人山人海”和电台合办了一个“人山人海包围达明一派”的跨界音乐会。当时“达明一派”临时重组,发表了新唱片,里面有一首翻唱版的《上海滩》。在音乐会上,“人山人海”加上“进念·二十面体”的所有朋友,一起上台重唱“浪奔!浪流!”,“那个时刻好难忘”。而在于逸尧的记忆中,特别开心的那次是2000年,那时at17还没加入,“人山人海”所有人一起去柏林做“光天化日”演唱会。他对演唱会本身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那次在国外,待了很长时间,大家一天到晚待在一起,说了很多平时没有机会说的话,彼此沟通得很贴心。
十年以后,“人山人海”依然独立,而且在香港依然是唯一进入主流视野的独立厂牌。何秀萍提到,在香港专注于做非主流的,还没熬出头来,很多都早夭了。相比于国内独立厂牌的密集萌芽,两地恍如隔世。平时较关注国内独立音乐的于逸尧觉得,自己并不住在当地,不可能真正了解国内的音乐生态,但他迄今的粗略感觉是:国内乐手的凝聚力未必那么集中,但层面很广,各种类型都有;而且乐手们尝试的胆量很大,有激进的也有温和的。他认为国内现在正处于“向前”和“起飞”的状态,而香港乐坛的起飞是在上世纪70年代,早就过了这个阶段,“力量和气氛不一样了。我们现在是沉淀和整合的阶段,历史虽然不长,但期间仍然需要思索:将来怎么走下去。”香港乐坛 市场萎缩,地域限制被打破
蔡德才认为,香港独立厂牌的模式跟十年前并没有大的变化,但现在发表音乐的平台宽广了很多,今天唱片公司的走势其实已很危险,“发表作品并不一定需要唱片公司,用网络就行。所以,现在当有新的艺人加入时,有时我们会反问:真有必要加入我们吗?”他提到最近刚刚解散了的独立乐队“永远的柴可夫斯基”,“在香港独立乐坛看来很有趣的:这个乐队的整个计划正是以网络作为平台,这对我们是很大的启示。”
李端娴不认同“人山人海”是“另类”的。她认为“偏向电子风格”,是它的一个特色,“但现在也开始不是了:我们这里有些人会去做电影音乐,也有人做广告音乐,当我们做的音乐成了纯粹为视觉、画面服务的时候,音乐的身份就再也不是以‘人山人海’的风格先行了。”她直截了当地指出,“人山人海”“最初为兴趣,现在为钱”。
“人山人海”目前为止,签约艺人只有at17和PixelToy。蔡德才说,不久前他们通过网络招募自弹自唱的音乐人,看中了一个男歌手,最近会加入。另外还会有新的制作人进来。蔡德才的感觉是,这十年里最大的难处是“人手不够”,而且“毕竟是小公司,钱不够花”。因而他们需要考虑得很实际,发挥创意去寻找筹集资金的门路。“香港的流行曲制作减少了,这是事实,但那样我们可以转而做剧场音乐、广告音乐,将来也会为展览会做音乐。除了做音乐,也会出一些吉他谱和产品,与赞助商联合做宣传。”
不过,于逸尧并不认同“人山人海”偏离了最初的方向。他提到,黄耀明的音乐道路,从一开始《石头记》就与剧场有密切关系。“人山人海”的风格,于逸尧说“从没有琢磨过”,他认为“每个独当一面的创作人,当大家在一起合作时,音乐类型和风格都会走得很宽:电子、英伦、民族,我们都有过尝试。”何秀萍觉得标签是不必要的,但她希望“人山人海”能像变色龙或者变形虫,“与时并进,不要让自己在河水中没顶了”。
7月18日在广州的音乐讲座活动上,黄耀明说“人山人海的十年,正是香港唱片业衰落的十年”。李端娴认为,有人说音乐气候跟十年前相比,市场萎缩了,做音乐艰难了,“但另一方面做独立音乐的是更普及了和广阔了,可参与的人多了很多。地域的限制也渐渐被打破。香港是很小的地方,还有很近的深圳,不远的广东省,还有这个国内,是无限的。自然而然,会发生更多这样的磨合和碰撞。”同时她也希望“通过做音乐赚很多钱”———因为她念念不忘的是自己开一家录音室的心愿,而且想到国内开音乐会,有机会的话,想找张亚东合作。C14-C15版采写、摄影(除署名外)/本报特派香港记者张璐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