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七年四月二十四日中午过一点。中央政治保卫局局长兼陕甘宁保安司令部副司令员周兴神色紧张地赶到毛泽东的窑洞,向他报告了一个极其重大的事件:前往西安办事的周恩来、李克农、张云逸、孔石泉等一行在途中遭到不明身份武装人员的袭击,伤亡惨重,周副主席等首长生死不明。
听到报告,一向在大险面前镇定自若的毛泽东也慌张得趿拉着鞋子,一头冲出窑洞,语气严厉地对中央警卫团团长黄霖发布命令:"黄霖,你什么也不要管,马上去把周副主席给我找回来!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黄霖立即命令警卫团战士全副武装,准备出发,马匹不够,毛泽东、朱德、张闻天、博古等首长都纷纷把自己和卫士的坐骑牵了出来。片刻工夫后,黄霖便率领这支临时组建起来的骑兵部队,一路狂奔,出了延安南门。
中央首长们聚集在毛泽东的窑洞里,他们不仅担心着周恩来的安全,同时也在紧张地进行分析,是谁策划并实施了这一针对周恩来的重大谋杀行动?是外部的敌人,国民dang武装特务,还是来自内部--正在接受批判的张国焘及其政治上的追随者?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一事件就更为严重,甚至会给延安的局势造成剧烈的动荡。
中央首长把张国焘列为怀疑对像,自然是有充分根据的。虽然张国焘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批张运动中表面上承认了错误,但许多迹象表明,他是阳奉阴违继续与中央对抗。而这一谋杀行动恰又发生在抗大风波过去后的二十一天,何畏(红四方面军著名战将,张国焘的坚定追随者,抗大政治委员)叛逃投敌五天以后。出事的地点大劳山,又恰恰在原四方面军某部控制区域内。张国焘怎能不被列为重大怀疑对像呢?
周恩来、李克农、张云逸、孔石泉一行是这天上午离开延安前往西安的。
李克农先出发,毛泽东留周恩来多谈了一会儿话,稍后才动的身。首长们除了自己的警卫员,还带有中央警卫团的一个排,与周恩来迟一点动身的总共有六十多人。
途中周恩来坐在驾驶室的右侧,中间是陈有才,左侧是驾驶员。张云逸、孔石泉和战士们全都密密地站着挤在后面的敞篷车厢上。
陈有才是延安卫戍司令部的参谋长,身材、年龄、脸相都与周恩来很接近。这一天他与周恩来也是一样的打扮。西装革履,风度翩翩,远一点看上去很难分出谁是谁来。而且一路上他与周恩来总是形影不离。
陈有才被临时调来执行保卫周恩来的特殊任务,是因为前一天邓颖超说了一句担心的话:"久洲太小了,一个人怕不行。"
久洲姓刘,是周恩来的卫士,当时才十八岁,是中央警卫团里有名的神枪手。
正因为邓大姐的担心,保卫部门才特地将陈有才调来担任周恩来的随侍副官。
汽车驰出延安南门,路经原四方面军某师师部所在地三十里铺时,大家下车喝了水,解了手,随即又登车前行。不一会儿,便爬上了耸立在三十里铺与甘泉县之间的大劳山。
这大劳山地势险峻,古树参天,自来就是"绿林好汉"啸聚出没之地,过往客商,都不敢独行。
汽车翻过山顶,开始下山。两边林莽如障,光线阴暗。就在这时,忽地响起"啪"的一声脆响。
"什么声音?这么响?"刘久洲警惕地发出疑问。
话音刚落,周围的枪声便像热锅爆豆子似地响了起来。子弹击在汽车上,"叮当"脆响,四处乱飞。有的战士中弹了,呻吟着倒了下去。而更多的战士则立即掏枪向埋伏在路边树林里的伏击者开枪还击。
张云逸对警卫员叫道:"快下车!保护周副主席!"
战士们纷纷跳下车厢,向驾驶室跑去。
而坐在驾驶室里的周恩来则大声命令:
"全部上车,冲过去!"
战士们楞了楞,又返身往车厢上扒。
此时陈有才和驾驶员均巳受伤。驾驶员听到命令,忍住疼痛,加大油门,卡车像一头发狂的公牛迅猛地向前冲去。
可没跑出多远,便一头栽到了伏击者挖断的路沟里。许多战士被摔了出去。
周恩来在卡车栽进路沟的一霎那,敏捷地推开右边的车门,跳出驾驶室,立即转身俯在右前轮胎后面。
此时驾驶员巳经牺牲。陈有才钻出驾驶室,立即带伤指挥战士还击,并命令警卫排副排长带人护送周恩来、张云逸、孔石泉三位首长迅速离开这危险之地。其余卫士,纷纷朝前向卡车冲来的伏击者射击。可惜卫士们大都是短枪,射程短,杀伤力不强,所以难以打退伏击者的冲锋。
张云逸见脱离险境后,立即派出两名卫士,奔向三十里铺红军师部报信。然后他和周恩来、孔石泉在十多名战士的护卫下,一路穿林海,攀峭壁,直到深夜,才回到了三十里铺。
留下担任掩护的战士,除子弹打光后钻进深山老林逃回,其余全部战死。
陈有才参谋长死得最为壮烈。因为他弄不明白身着便装的伏击者究竟是国民dang特务,还是来自红军内部的敌人。但无论怎样,敌人完全可能是冲着周副主席来的。所以,他在组织力量掩护首长们脱离险境后,为了迷惑敌人,自己故意大声叫喊着指挥战斗,引得敌人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结果,陈有才参谋长身中六弹,英勇牺牲。刘久洲腰部中弹,装死瞒过了敌人,后经医治痊愈。
事件发生的当天夜里,张国焘和我都巳经睡下了。突然,有人先敲门,后轻声叫:"排长,有情况,快出来一下。"
我听出是内卫尹中富的声音,赶紧起床开门。
尹中富神情紧张地说:"我们巳经被包围了,肯定是来抓张主席的。"
我心中猛地一跳,马上随他出门去查看。
当时张国焘住在凤凰朝南的山脚下,有两眼窑洞,一道齐胸高的院墙围着。院坝上有一间板屋,住着警卫排的战士,院子外面还有一个很大的马棚。
我走出院门一看,黑灯瞎火的,看不清楚。等到眼睛适应过来,我才发现不远处有人影晃动,有的巳经趴在地上,枪口正对着我们。
我当时并不怕他们开枪,因为我很清楚,这里是dang中央的驻地,保卫措施相当严密,前来采取行动的不可能是外面的武装,他们不是保卫局的人,就是中央警卫团的人。而我们这个警卫排,也是隶属中央警卫团的。
我向着黑地里的人影大声喝问:"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没有人回答。
我又喊道:"我是张主席的警卫排长,有什么事,你们当官的过来说。"
还是没有人吭声,也没有人走过来。
这时警卫排的战士也全都抽出家伙,色着腰飞快地跑出院门,围着院墙前面布防。四挺机关枪也提出来了。
我当时也上火了,冲担任机枪手的陆安奎喊道:
"陆安奎,把机枪架在门口,他们真要冲进来,你就给我打!"
张国焘被惊醒了,赶到院门口问:"何福圣,出什么事了?"
我怕对方开枪伤着他,出于警卫员的本能,赶紧用身子将他护着进了院子,才向他报告:"张主席,外面巳经被包围了。我估计是保卫局的人要来抓你。我们全排战士巳经作好战斗准备,要和你同生共死。"
张国焘默然无语,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说:"小何啊,你太年轻了。马上把人撤进院子里,今晚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必须听我的命令行事。"
一宿未睡,双方都在黑地里呆着。直到快天亮时,外面的武装才撤走。
刚吃过早饭,张闻天就来了。他是来向张国焘解释昨晚发生的异常情况的。他说,昨天中午,周恩来、张云逸等人乘车前往西安办事,途经大劳山时遭受到伏击,卫士们死伤惨重,才掩护周恩来、张云逸等人脱险归来。
张国焘面无表情地问他:"难道周恩来在大劳山遭伏击,你们能从我的住处抓到凶手么?"
张闻天说:"国焘同志,你误会了。那是因为袭击周恩来的事件发生后,中央警卫团很紧张,所以才临时加强了机关的保卫工作。再说,刚才得到报告,那帮袭击周恩来的人巳经抓到了几个,他们交待是大劳山中的土匪,拦路打劫而巳,并不知道车上坐着周恩来、张云逸,也没有什么政治目的。"
剑拔弩张地搞了一夜,原来却是一场误会。
但是,不可否认,这样一场误会,对张国焘精神上的刺激是很强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