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追影》剧照
失败来了,就好好看清楚它
人物周刊:你说你不喜欢《追影》的海报,感觉和别的电影海报相似,没有风格。不喜欢为什么还用?你是导演,难道没权力决定用哪张海报吗?
吴镇宇:应该……应该没有吧。我觉得不能把《追影》定位成《大内密探灵灵狗》式的闹剧。这两款海报不能代表《追影》。
人物周刊:难道做导演比做演员受约束更多吗?
吴镇宇:电影大卖,演员的风头是排在最前的;票房不好,承担责任的都是导演。《追影》老板非常支持,华谊宣传又大,所以我们也很紧张票房,就有一定压力。海报虽然不是想要的类型,但不是成败很重要的元素。
人物周刊:你之前导演的《9413》、《自从他来了》、《醒狮》,票房并不理想。
吴镇宇:连手法也不见得有什么好。
人物周刊:这几部片子失败有什么借口?
吴镇宇:第一部是跟朋友投资的能在电影院放的电影,就是让我过一下导演瘾。第二部剧本不完备,第三部资金不足,这一部不能再给自己借口了。如果再失败,我就承认是自己的问题。新加坡航空公司发生过一次空难,他们第一时间赔偿、道歉,很多人就去敲飞行员家的门去攻击他们,结果发现不是他们的错。我觉得这个态度好,先承认错误再慢慢解释。人常常在失败里找借口,但躲在借口里永远不能突破。
人物周刊:你害怕失败吗?
吴镇宇:不怕,失败太多次了,成了个拥抱失败的人。有些人很幸运,他们永远可以用一些方法令某件事成功,但我很多时候连占理的官司都输得惨惨的。
不过不用怕吧。怕就去做,做了才会不怕。所以我能站在台上讲单口相声,能跟吴君如主持电台节目逗人家笑,没稿子的。那都是我以前害怕的东西。
做了就发现原来没什么好怕的,而且还成为一个明星。电台也想我留下来;我的单口相声,跟另两个人的节目成为最赚钱的舞台节目。刚做导演时有人说“导演,镜头就在那儿”,你就开始抖了,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现在绝对不会,很多东西看清楚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人物周刊:所以失败不会打倒你。
吴镇宇:从来没有过,就是享受几天失恋的感觉。你告诉别人你失败了,就像你告诉别人:我刚刚失恋,让我冷静一下。在这个世界有什么事比失恋更大?没有人敢打扰你了吧?你有权利做任何事情,连老婆也不再烦你、叫你去买菜。
每次失恋都会教你下一次别再失去,如果总是用同一种方法对待自己的人生,你就可能无数次面对同样的结果,就像你不修改自己恋爱的态度也就不会成功。失败既然来了,就拥抱它,好好看清楚它。
当初王中磊先生力排众议挺这无聊的故事(事实证明,观众喜欢无聊,但我不是无聊的专家),得到了这么多支持,也有印广告,所以觉得对不起帮我引路的人。是不是有时间去电影院的知识分子太少了,所以我的票房上不来?(笑)国内的喜剧片不多,古装的更少,我刚好就碰到一个,你就理解吴镇宇真是命太好了。
人物周刊:如果这部电影票房还是不够理想,你还会继续吗?
吴镇宇:你要一个劲爆的题目吗?我跳下去!(笑)如果真是那样,我想头3天我会享受那种像失恋的感觉,不超过3天吧。一个星期之后可能就会把面具套在头上,找一帮人去研究新的剧本,去面对下一次可能的失败。
人物周刊:你活得非常清醒。
吴镇宇:没时间太清醒。只有每天打坐、喝普洱茶的时候很清醒,但那个清醒是很空的状态。一回到社会就有太多的事、太多的噪音了。每个人都要跟你讲话,每个人都很紧张,自己心里的噪音也出来了。最近做每件重要的事都是不清不醒的状态,很难受。
这次我又是演员又是导演,那些人每一分每一秒偷偷割我的肉,哪里还能清醒。宣传时要戴着面具去,回家再卸妆睡觉。第二天起床后重复昨天做过的事--没体力到缺氧。
香港的报刊只有日期可信
人物周刊:前一阵看到你去参加一个颁奖礼,站在台上表情木然,如果不是因为这部电影,这种活动你也会参加吗?
吴镇宇:原来以为领奖就好了,结果从走红地毯到我站在舞台上要3个小时啊!人家帮忙宣传,总是要还债的。我很少参加--压着自己,每个人面具都特别多,看不见一张真的脸,我就会想,为什么要这样委屈自己?
人物周刊:你信佛,个性为何还这么突出?
吴镇宇:佛教有愤怒的本质啊。
人物周刊:你对事业有使命感?
吴镇宇:没有使命感就活不了。我最尊敬的昂山素季女士还在缅甸坚持她的生活,那么瘦弱的女士。许多年来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她。
人物周刊:这种使命感支撑你不怕攻击?
吴镇宇:这个世界充满了攻击。你站在马路边,有人醉酒驾驶冲过来。要死怎么都会死的,我就是不清楚有些人为什么会逆行,开车逆行,走路逆行。
人物周刊:眼前的你和在电视上接受采访时完全不同。
吴镇宇:那是观众的需要,你在每个节目里面都有义务。到了《快乐大本营》就要快乐;拍了喜剧,就要用喜剧人物的身份出现;演了黑帮老大,面孔黑黑的就对了。以前我很反感,后来发现,连面对你的人都需要你戴上面具,他也不想看得太清楚。
人物周刊:什么时候可以摘下面具?
吴镇宇:我也不清楚,因为我是个演员。
人物周刊:会不会分不清什么时候是真实的自己,什么时候是在演戏?
吴镇宇:已经没有界限了。我去青海湖一个叫海心山的岛,岛上住的全是渔夫,他们甩面片甩得乱七八糟,小尼姑笑得眼泪都快喷出来了,在城市里她这么笑,大家会觉得有问题。我觉得那个时候大家都没戴面具,就是能放下自己的一刹那。面对大自然的时候,戴面具是没必要的。
有一次跟一个日本人握手,他突然把我的手表转过来,惊讶地说,“Nice watch!”我心里想,“哎呀,我家里其实有更好的。”(笑)美国人永远说,“How do you do?How are you?”他以为你永远答“Fine,thank you”。有一次我说,“Not so good.”他说,“Ok, fine.”他根本都不理你怎么回答。所以喜欢中国人说“你好”,祝福一下就好,就别问什么问题了。
人物周刊:我想知道现在你面对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吴镇宇:其实一对一的专访我是最愿意做的,文章出来就知道那个记者的水平。因为我讲话太玄,或者有时国语不灵光,他怎么去感受我说的话,转换成文字?当然人家有时会选择用“吴镇宇不喜欢大美国主义”、“吴镇宇不敢在国内多提国内”这样的话做标题,从标题就可以看出这个杂志的性格。但我讲话是自然、本色的,我也想听听自己在讲什么。
人物周刊:和记者沟通的过程,可能也是发现自己的过程?
吴镇宇:对。所以如果有一个好问题,确实会令我重新去体会心里面在想什么,但在香港就没有这种机会。
在香港报纸就是用来铺桌子、垫饭碗的,完了就把它扔掉,香港报纸杂志上惟一可信任的就是日期。
只是比不过周杰伦而已嘛
人物周刊:你现在看起来很疲惫,一般用什么方式恢复状态?
吴镇宇:有时间打坐,我就会像打了药似的精神起来,这是我恢复能量的方式。
人物周刊:对现在的生活境况满意吗?
吴镇宇:其实你回头一看,尸横遍野,我还活着,已经比很多人好了,还痛苦什么?只是比不过周杰伦而已嘛(笑)。理想就是要人痛苦的,我就是要那种力量嘛,那么幸运、享受幸福干吗?我已经是蛮幸福的人了,衣帽间就有这房间一半大(酒店房间大约50多平米),我不是个很穷很穷的艺术家。
我现在可以满足大多数物质需求,可我还是喜欢等名牌打对折时才去买。买回来又没有时间穿。正价买这件衣服,打折时又见到它,不是找郁闷吗?最低位时买下来,几年后穿也不怕,因为名牌总有它独到之处,不会很快过时。
人物周刊:算过自己有多少套衣服、多少双鞋吗?
吴镇宇:太阳眼镜有100对以上了,牛仔裤五六十条,军裤分不同国家,皮衣有十来套,舍得买贵的休闲服,比宴会的服装还贵。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是不是觉得我自讨苦吃?(笑)我从来没为一分钱发过愁,但也没多余过3分钱。
人物周刊: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家境?
吴镇宇:家境不好,但要吃什么都有,因为爸爸是厨师,妈妈是渔民。
人物周刊:物质现在还能诱惑你吗?
吴镇宇:我想要的都已经买了,其实没有太大物欲。我可以几年穿同一套衣服,也不觉得尴尬。我当演员,房子也够住了,也不想跟人家比较,寻找自己的理想是最好的。我已经向观众伸手一块钱一块钱讨饭吃,使我有这么好的生活。如果我能活100岁,现在就到回馈社会的时候了,支撑我去赚钱、接拍烂片的动力,就是我要把钱赚到口袋里,再用一个方法去还出来。
人物周刊:当初接拍烂片时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吗?
吴镇宇:当然。但我老婆说了,你有儿子,不要还太多。我创办“大夫网”,想给热爱电影又没钱的非职业演员提供些机会:想当演员不要漂来漂去,把你的联系方式和才能公布到网上去;如果想做导演,可以用手机拍短片。现在影视学院的学费太贵了,要这样发展下去,每个学表演的人都是富家子弟。这会淘汰李冰冰这样吃苦出来的演员。富家子弟不可能像葛优那样把生活感演出来。
人物周刊:生活中最烦的是什么?
吴镇宇:观众面对你,“哇,你是吴镇宇!”“我不是,不要再拍照了,不要再摸我,拍够了没?”发脾气了。最开心就是坐经济舱,经济舱人少,我可以占两个人的位子打坐。一下飞机,相机、手机“啪啪啪”。在家里你早一点起床打坐,儿子又起床了,你想过去抱抱他,心又跑来跑去。我打算年底到寺庙里坐禅一个月,这样才能真正享受宁静生活。手机也要关了。
有时间会去拜佛。但拜的时候也不安静,旁边人指指点点,“那不是吴镇宇嘛?”喇嘛也说,“一起拍张照吧。”你理解这世界吗?喇嘛也看电影。现在很期待那一个月的坐禅。一个月不用跟人交谈,不用拍照签名,没有投诉。在那儿参禅的方法听说是每天被人家胡乱打几板子,有人说会达到醍醐灌顶的状态,还说会升起来。我很多奇奇怪怪的朋友是在深圳认识的。大家以为在深圳会认识女人,结果我却认识了书画家、普洱茶庄老板娘、打坐的人、古琴教师。
人物周刊:你好像不太上网,接受信息的方式是怎样的?
吴镇宇:我喜欢看电视,每天晚上都看,什么频道都看,接触各种低俗的东西。
人物周刊:平时爱好些什么?
吴镇宇:很爱睡觉,因为睡眠质量不太好。现在喜欢打坐一两个小时。人就这么奇怪,你打坐完很精神,一看表,糟糕了,凌晨3点还没睡,赶快喝点酒入睡,明天早点起床工作。结果又是发懵的状态。
打黄秋生为他庆祝生日
人物周刊:很多人把娱乐圈称为江湖。
吴镇宇:根本就是个江湖。
人物周刊:你在这个江湖是什么角色?
吴镇宇:江湖人称“神经刀”,就是我了。(笑)
人物周刊:这是对你演技的赞美。
吴镇宇:但我想成为令人感动的导演。演戏已经没什么挑战了,根本没机会给你挑战,演的总是黑帮老大,除了有个《冲上云霄》让我去拍了一个偶像爱情剧。
有人说我并不是喜剧演员喜剧导演,所以拍不好喜剧。但我在香港是有名的喜剧舞台表演者,我的单口相声是很受欢迎的。电影就是这么奇怪的行业,有时候你以为这电影够烂,已经抓住观众了,结果有个更烂的进来。可能我当导演的命就是这样,但我真的认为不至于就这样。
人物周刊:希望做到什么程度?
吴镇宇:我曾和别人合写过一篇英文小说,关于一个尼姑的,那是个精彩的故事。这个故事突然落在你心里,然后你滔滔不绝地讲出来。人有表达欲望时,这东西从心里跑出来挡都挡不住。拍这个故事算是我的理想,但想拍那么冷门的题材,首先你得是有票房的导演。我想成为这样的导演,蒙一些投资方来完成这个理想。
人物周刊:一说到演技好的香港演员,大家总会提到黄秋生、刘青云和你。
吴镇宇:我们3个演戏都还不错。拍《枪火》的时候有一场戏,是我要打黄秋生。那天正好他生日,在车上他就说,“哎,今天是我生日。”我说,“今天我要打你呀。”他说,“啊,也好,这样庆祝生日。”拍的时候,我就背着镜头一路跟他唱happy birthday to you ,边唱边打。因为不是同期录音嘛,背着镜头也看不出来。那是真打,拍这种戏,一定要打下去,不然要打多几次,更痛苦。
人物周刊:在你看来,好演员必须具备什么素质?
吴镇宇:首先要能吃苦,要有生活阅历。我身边有一个人,他画革命油画,每天只能啃面包。有一天他终于成名了,人家带他去国外,生活改善了,但从此画不出来了。后海的那帮艺术家,已经咬着雪茄喝着红酒把以前都忘了。有时候太穷的人你给他1000万一刹那就变了。
所以要扛住,不跟人一起烂。有个画廊经纪人,把一个画家的画炒到全世界去卖,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那人的画比徐悲鸿的画、毕加索的画值钱,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了。
人物周刊:做导演需要什么素质?
吴镇宇:我是个用图像思考的人,我很难用语言来表达我脑袋里面的东西,所以就把我头脑里的图像印在胶片上。就是这么简单,导致我要去当一个导演、以为我能当一个导演。
人物周刊:你说过不骂人的导演不是好导演,这么多年的演艺生涯中有没有见过不骂人的好导演?
吴镇宇:起码我没遇到过。他们都爱骂,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有名的香港导演,他在现场肯定是有脾气的,据说内地大导演也会骂。现在我基本上不会挨骂了。
人物周刊:把自己定位为什么类型的导演?
吴镇宇:首先得是卖座的导演,就像你是很好的牧师,但你的教堂很小,没人去,你对着空气传道?
人物周刊:大陆导演喜欢说,我这个是有诚意的电影,或者怀有艺术野心的电影。
吴镇宇:你让那些不成名的艺术导演成名一次,就会知道他面孔下面是什么了。艺术导演成名后他出来干的都是什么事?
人物周刊:你身边有这样的例子吗?
吴镇宇:香港没艺术导演嘛。
人物周刊:许鞍华、陈可辛不是吗?
吴镇宇:许鞍华是,陈可辛的电影有艺术成分,但他是个商业导演。许鞍华可能有一定的坚持,起码你叫陈可辛拍《天水围的日与夜》他就不会干,因为不会让他的名气更大、票房更好。你看许鞍华的电影有多少票房?
一些内地成名导演,得了奖之后可能商业意味更浓。我觉得张艺谋真的是有能力做艺术电影的,只是暂时放下了一些东西,不知道放下太久会不会荒废了。希望我没看错。杜琪峰可能是个比较好的导演,他大多是用新人,不靠明星来拉票房。
人物周刊:他当初用的新人中包括你吗?
吴镇宇:我觉得他有胆,但经典的东西都是由我们完成的。
人物周刊:这话很骄傲啊。
吴镇宇:当然,在演员这个方面我可以骄傲一些的。
人物周刊:同样是拍喜剧,你怎么看周星驰?
吴镇宇:如果愿意,他应该是很好的喜剧演员。但他讲了一句错话,说,“一个人最大的遗憾就是成为成功的喜剧演员。”好像我们没发现他另一面一样。不过我挺喜欢他的一些喜剧,起码他是个有票房的导演。
人物周刊:梁朝伟、刘德华早年也拍过不少喜剧,怎么看他们?
吴镇宇:梁朝伟不用演,坐那儿已经是戏了,刘德华比我早一届(无线艺员班)。很难评价他们。不是不愿意,是他们到了现在的位置,有些东西已经很难评价了。
人物周刊:你希望若干年后人们提起吴镇宇时怎么评价他?
吴镇宇:就别在演员那块评价了,希望看到我其他面。那一块讲得太多,根本不值得这样赞美,因为角色都很烂,只是把他修补得好一点而已。但在其他方面,比如推动演艺事业方面,我希望有贡献。我虽然在《追影》里面讽刺了李连杰,但他确实做到了另一个层次,有些人就是利用慈善换换面具而已,不像我们Jet Li(李连杰英文名),用壹基金真的去帮助别人。
我自己会创新一下吧,慈善也可以有创意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