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他那一年精神奕奕地飞来飞去322 天,因此在家里痛苦地呆了43天。他独自一人,不断出差,从来不想要和另一个人一起生活,永远不想构建婚姻,也不要小孩。如果有人说那样的生活好,就好像小龙女跟你说,姑姑睡在一根绳子上很舒服。你多数不会给予他比小龙女更多的认同。
在《在云端》(Up in the Air)里,乔治·克鲁尼扮演的瑞恩,就是这样一个违反普通价值观的人。他的职业是裁员专家,终年飞行各地,替没骨气及怕惹麻烦的老板出面裁员。在经济不景气的大背景下,解雇这个话题催人泪下。影片在题材上和时代并肩同行,它从一开始就拍着失业者的肩膀,让他们痛陈心事。其中一个被裁掉的人这么说:我听说在压力方面,丢掉工作就像死掉亲人,可我觉得,这更像是我的同事们是家人,我才是去世的那一个。这真是一个贯穿生死的好比喻。
不过影片叙事的重心并不放在“死者”身上,而是正好相反。瑞恩在空中飞行,他降落在哪里,就为哪里带来“死讯”。他的出现,仿佛是一套电影的名字——《死神来了》。客气点说,他是一个新时代的“杀手”,他收了钱,奉命去各处,一个个公司杀戮过来。影片大拍“杀手”的生活。
这样一个杀手,他欣赏自己飞去来兮、几乎年中无休的生活,背后是怎样一个精神世界呢?得益于导演贾森·雷特曼(Jason Reitman)对原著的复活性改编,他写出聪慧又具有人情味的剧本,情节展开脱出套路,台词机智有趣,使瑞恩孤独的生存方式自有其说服力,并且,其实还颇为迷人。
在影片的开始部分,瑞恩被赋予一套平衡的自我系统。他有条不紊地整理行李,东西用同一个程式装起来;在机场过安检、进候机室,整个路线轻车熟路。他解雇人时有固定的一套台词,演讲也是固定套路,他知道说到哪里听众会轻轻发出“轰”的一声,或是发出会心的笑。所以回到他的家庭观念上,他遵循的仍然是一个套路,一旦他证实了这套理论不错,又洒脱也没漏洞——毕竟他说每个人到最后都是孤单死去,就会立于不败之地,即使深切赞美婚姻的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回嘴的——他就把这个想法也固定下来,这让他的世界保持在正轨上。现在他把每一样东西都井井有条地安放好了,行李在这里,解雇万能台词在这里,演讲程序在这里,家庭观在这里。他其实并非什么独具一格的人,只是建立了一个系统,规范自己的行为,还假装那是自由。
这个系统轻易就被击溃了。业界新秀和出差情人里应外合。娜塔莉和瑞恩代表新旧关系的交锋。新人要改革,这是血液里就流淌着的欲望。社会已经变成这样了,裁员工作都可外包,面对面的外包服务又将被网络洽谈取代,这怎不让老人们心头一颤,提刀跳起?瑞恩和亚历克斯,起初这么对味,瑞恩从茫茫旅客中把她像知己一样地挑出来,两人既是情人,又结为同盟。最后瑞恩在芝加哥受到迎头痛击,失落吃惊到落荒而走,不仅是感情上的打击,也是同盟军的解体,令瑞恩惊觉原来自己是孤军一人。
贾森·雷特曼在残酷中带着温存,又在温存中下着狠手。瑞恩希望达到1000 万英里飞行里程的目标,听起来很可怜,这就跟一个羽毛球,追求久久飞在空中,为不曾落地而自感骄傲是一样的。影片中有多段贴心贴肉的解雇戏,却不雷同乏味,情绪上也逐渐转折。开头一段失业者喷射怒火;第二段全首全尾地展现如何解雇员工;第三段娜塔莉受到被解雇者的挑战;第四段是个短过场,代表娜塔莉顺利过渡。之后一段最令人动容。裁员专家通过网络视频进行一次实验性质的远程解雇,而他们实际上就待在隔壁,可以隔着玻璃看到被裁者的反应。这个段落可以说非常残酷,比目击死亡更残忍的,是同时用两个视角去观看。
影片的最后,失业者述说家庭是他们的港湾,它为失业的人铺了“家庭”这条退路。它也为飞来飞去的瑞恩剩下天空,瑞恩仍有地方可去。天外是天,云外还是云,一个孤独的杀手将继续飞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