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弼时夫人:我们的爱情从“娃娃亲”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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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弼时与“童养媳”夫人的至爱真情
照相机里的胶卷才拍了一半,我就去美国了。在美国,又继续拍下去,直至把这一卷拍完。
一冲出来,那几张在上海东湖宾馆拍摄的照片,引起美国朋友莫大的兴趣。
“她是谁?你们中国现在还有人戴红星帽?”美国朋友们几乎都这样问。
照片上的她,确实太与众不同:瘦瘦小小的个子,身高不到一米五,不及我的肩膀,却头戴一顶灰色的八角帽,帽子正中,是一颗红色的五角星。帽子下方,露出两绺灰白色的头发。她戴的那顶红星帽,亦即红军帽。在那些描述井冈山斗争的影片中,在那些关于长征的影片中,常可以见到红军将士戴着这样的红星帽。美国记者斯诺,曾给毛泽东拍过一张流传甚广的照片:毛泽东穿一身灰布军装,站在延安窑洞前,微笑地看着前方。毛泽东的头上,也戴着这么一顶红星帽。
毕竟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如今,女士们风行戴假发或者巴黎草帽,没有谁去戴红星帽。
大约也正因为这样,那位戴红星帽的老太太,引起了一片诧异声。
其实,当我和她在上海东湖宾馆合影时,我也颇为惊讶。记得,就在我拿出照相机的时候,她忽然说:“等一下!”然后,她从客厅进卧室去了。我想,如今,即便是老太太,大约也要略施粉黛吧!
一会儿,她居然戴着一顶红星帽出来了。她指着帽子道:“现在可以拍照了!”
看得出,她对那顶红星帽充满深情。即便在羁旅之中,仍带着这顶心爱的帽子。
1993年11月,她从北京来到上海。那时,我正忙于准备远行,过一个星期便要飞往美国洛杉矶。
就在这时,我接到中gong上海市委办公厅的电话,说是她来上海了,有些事要跟我谈。
她叫陈琮英,这名字并不是人们很熟悉的。然而,她的已故的丈夫任弼时,却是大家所熟知的。中gong“七大”所确定的“五大书记”,便是毛泽东、刘少奇、朱德、周恩来、任弼时。只是他由于过分操劳,1950年10月病逝于北京,终年仅四十六岁!
我问起她的年龄,她说比任弼时还大两岁。年已九旬的她,行动十分灵活,视力、听力也都不错。
我问起她跟任弼时的结合。她说,那是“娃娃亲”哪。原来,任弼时的父亲和原配夫人陈氏感情甚笃,只是陈氏在婚后一年便去世了。父亲怀念陈氏,后来,给儿子任弼时订了“娃娃亲”,那对象便是陈氏的亲戚陈琮英。陈琮英十二岁时作为童养媳来到任家,那时任弼时不过十岁而已!
此后,随着任弼时走上了红色之路,这位来自农村的姑娘也随他奔波,经历了风风雨雨。他们的爱情之路是那么的不平常。
当十七岁的任弼时去苏联莫斯科接受红色教育,陈琮英则在长沙老家半工半读了四年,终于摘掉了文盲帽子。
任弼时回国后,在上海已经买好船票准备去接陈琮英来上海,突然接到dang组织通知要他去北京,他立即遵命。这样,陈琮英又等了两年,才算和阔别六年的任弼时结了婚。
两年后,任弼时在安徽被捕,陈琮英赶去营救。好不容易,任弼时总算出狱。可是,他们的长女却在风寒中死去;
她跟随任弼时在上海从事秘密工作。1931年3月,陈琮英即将分娩,任弼时却奉命前往江西红区。任弼时走后才七天,陈琮英生下一个女儿,没多久就被捕入狱,关押在龙华。
陈琮英这次被捕,是由中gong中央总书记向忠发叛变引起的……
那是1931年6月23日凌晨一时,上海恒吉里一幢石库门房子突然响起急骤的敲门声。显然,来者不善。
开门之后,大批穿藏青色制服的中西巡警涌入。中gong中央机要主任张纪恩和妻子张越霞当场被捕,被巡警用手铐铐在一起。
巡警在半夜突然逮捕了张纪恩夫妇,是因为在6月22日发生了中gongdang史上一桩大事——中gong中央总书记向忠发在上海被捕。那是在22日上午九时,当向忠发在上海市中心静安寺英商所办的探勒汽车行叫出租车时,被密探扭捕,关入善钟路(今常熟路)巡捕房。尽管向忠发自称名叫“余达强”,但是巡捕却笑道:“你明明是中共中央总书记向忠发,何必装蒜!”
巡捕指着向忠发右手断了一截的食指说:“你不是向忠发,谁是向忠发?”
向忠发被捕,则是因为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顾顺章于这年4月25日在武汉被捕。顾顺章叛变了。由于顾顺章是中共特科负责人之一,知道中共中央各秘密机关的所在以及中共中央领导人的秘密住所,所以顾顺章的背叛,对中共中央造成极大的威胁。幸亏潜伏在国民dang中统机关内的中共地下dang员钱壮飞截获了顾顺章叛变的紧急情报,迅速报告在上海的周恩来,中共中央急忙转移,这才避免了一场大灾难。
但是,顾顺章从武汉来到了上海,为了向国民dang邀功,还是尽力在暗中对中共中央领导人进行跟踪。他终于从一个女佣那里得知与向忠发生活在一起的杨秀贞的线索,从而查到向忠发的行踪。这样,向忠发落入了巡捕之手。
陈琮英这样回忆:
“记得在旅馆只住了几天。向忠发在一个晚上来到旅馆,来时说:只待一会儿。但至夜里十二点,我去敲门催他走时,他说:明早走。向忠发在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离开旅馆后即被捕。”
向忠发在上午九时被捕,下午就跪在国民dang代表前求饶,供出了中共中央的秘密机关和许多领导人的秘密住所。
当天下午,陈琮英和杨秀贞在旅馆被捕。
周恩来的警惕性甚高。他迅速获知向忠发被捕的消息,立即通知与向忠发有联系的中共中央有关领导人和机关转移。
邓颖超曾这样回忆道:
“我就迅速地通知他所知道的几个地方的同志马上转移。下午又得到他叛变的消息。当时,我还有些怀疑,紧接着又得到内部消息:他已带领叛徒、军警到他唯一知道的中央机关(看文件的地方)……”邓颖超所说的向忠发“唯一知道的中央机关”,就是张纪恩夫妇所在的恒吉里那幢石库门房子。
于是,半夜,响起了急骤的敲门声……
据陈琮英回忆:“周恩来同志得知向忠发被捕的消息后,立即组织人营救。执行任务的同志刚刚出发,得知向忠发已叛变,就回来了。为了证实这个消息是否准确,周恩来同志亲自到小沙渡后头的高堤上,这个地方能看到他住房的窗户,只见窗帘拉开(这是暗号),晓得出事了。向忠发确实叛变了。”
向忠发在被捕的翌日——6月23日,被引渡到上海龙华的淞沪警备司令部。又过了一天——6月24日,向忠发就被处决。尽管向忠发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就这样,向忠发从被捕、叛变到处决,前后不到三天。
向忠发一案,淞沪警备司令部军法处的案卷上写着“赤匪向忠发”。此案的“同案犯”共四名,即黄寄慈(张纪恩当时的化名)、黄张氏(即张越霞)、陈琮英和杨秀贞。
陈琮英回忆道:“向忠发被捕当天,我和杨秀贞也同时被捕,被押到巡捕房。我被捕当天见到向忠发,见面时,当着敌人他对我说:‘你什么都可以讲,他们(指敌人)早知道了,你不要瞒。’我当时抱着刚出生三个月的小女儿,装糊涂说:‘讲什么呀?我是农村来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也许由于匆忙,向忠发并未说及张纪恩、张越霞的中共dang员身份。这样,张纪恩、张越霞虽被列为“赤匪向忠发”的同案犯,但是张纪恩、张越霞在狱中仍以事先编好的口供应付,并未暴露政治身份,未被识破。
张纪恩和张越霞,被捕之后被送往上海戈登路巡捕房。未经审问,便于翌日转往上海浙江路的“特区法院”。然后又转往位于上海南市白云观的国民dang侦缉队的拘留所。
到了白云观的第二天,张越霞在上厕所时,遇见陈琮英。陈琮英悄悄告诉她,是向忠发被捕、叛变,使她和张纪恩被捕。她这才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当时,在拘留所,陈琮英还带着李立三的女儿。
于是,张越霞获释,而张纪恩以“窝藏赤匪,隐而不报”(指把楼上厢房转租给“赤匪”)判处五年徒刑。
杨秀贞虽不是中共dang员,却因与向忠发同居关系,判两年半徒刑。
宣判后,张纪恩与杨秀贞被用一副手铐铐在一起,押往漕河泾江苏第二监狱。杨秀贞当时穿一件黑色香云纱衣服。后来逢“大赦”,张纪恩被提前保释。
坐了三个多月的牢,经周恩来派人营救,陈琮英这才出狱,秘密前往江西红区,终于第一次戴上了红星帽。
个子娇小的她,戴着红星帽,艰难地走完长征之路。
在红都延安,她戴着红星帽,双手不停地摇着纺线车,成为大生产运动中的能手。
她随着任弼时转战陕北,经过千难万险,终于以胜利的步伐迈入北京城。
她正要过几天安定的日子,任弼时却因脑溢血离开了人世。
她抹干了泪水,带着女儿远志、远征,儿子远远,继续在红色的道路上前进……
每一个时代,都给每一个女性打上深深的时代烙印。陈琮英漫长而曲折的一生,是在红星照耀下度过的。正因为这样,她深情地爱着那颗红星,爱着那顶红星帽。也正因为这样,当我拿出照相机时,她拿出了红星帽。
在旧金山,《星岛日报》的记者来采访我的时候,见到了那几张戴红星帽的照片,露出惊奇的目光。当他得知她是任弼时夫人时,立即问我能否送他一张。没多久,这张照片就出现在旧金山的《星岛日报》上……
文章摘自《出没风波里》 叶永烈/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