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学问的人大多讲究师承,讲究家学渊源。在这方面,子承父业的赵升无疑是得天独厚的。他父母都是爆炸力学教授,他从小就在父母工作的教研室和实验室里跑进跑出,对炸药、雷管、引信的熟悉程度,丝毫不亚于别的孩子对手中的玩具。
1994年,赵升从北京理工大学宇航学院引信专业毕业,随后就读本校爆炸力学专业研究生。不管是读本科还是读研究生,在专业上,赵升从来都是自信满满。研究生毕业,赵升被分配到二炮某研究所,从事导弹型号的跟踪与论证。当时觉得专业挺对口,心情就很愉快。可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却远不是那么回事。因为导弹型号牵涉到的专业实在太多,比如结构、气动、战斗部、防热、可靠性等等;而这些,都是他专业中的盲点。
赵升的自信心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图书馆里的“约会”
赵升进入研究所的时候,一个最新型号的导弹项目刚刚上马,赵升接下的第一个任务就是为型号研制作弹道轨迹计算。对赵升而言,既喜且忧。喜的是刚开始工作就能接到如此重大而有意义的科研任务,忧的是自己在专业上一向的自信遇到了严峻的挑战。“我那时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突破专业上的限制。因为,弹道计算所涉及到的气动、可靠性等专业,并非下几天工夫就可以轻松掌握的!”
好在,年轻的赵升从来就有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和毅力。在专业的障碍和困难面前,他选择了迎难而上。四处搜罗了一些相关的专业书籍后,赵升开始了“头悬梁、锥刺股”般的苦读。渐渐地,手边的书籍已不再能满足他的需求,他又往京城的各大图书馆跑。“大约有半年的时间,我所有的周末和节假日都是在图书馆度过的。”
赵升说。
那段时间里,陪着赵升泡图书馆的,还有他热恋中的女朋友。最初,女朋友还能抱本闲书在一边安心陪他,可没完没了地总呆在图书馆里,对一个生性活泼的女孩子来说,也实在有些过分。女朋友开始向他提要求,比如周末逛中山公园、爬香山等等。赵升当然也知道人家的要求完全合理,可读书的时间表排得那么满,他根本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于是便一遍遍地“甜言蜜语”外加“花言巧语”,辅之以“信誓旦旦”的保证,说自己一旦完成计划,一定要抽出大块头的时间陪女朋友“北上哈尔滨南下海南岛”,不玩到尽兴不回京……虽然对女朋友的诸多保证直到女朋友已经成为他合法妻子的今天,依旧停留在口头承诺的层面上,但在当时,却让赵升能够心无旁骛地一头扎进专业书里。
如此堪称艰苦卓绝的恶补,终于见出了成效:赵升拿出的导弹弹道轨迹计算结果,经过多方验证,证明是完全正确的。而他一手编制的弹道程序,更为型号的定型和评定工作提供了强大依据。
随后,赵升又接下了对导弹型号均匀性评定、子弹散布规律和子弹引信发火概率的研究。在那些个茶饭不思的日子里,赵升把自己封闭在实验室里,一遍遍地为系统建立目标模型,一次次作检验和概率分析。他最终的研究和计算成果,也毫无悬念地得到了权威部门的一致认同。
靶场如同一片危机四伏的雷区
从1997年分配到研究所工作迄今,检验导弹毁伤效应一直都是赵升一项经常性的工作,于是,塞外高原,戈壁大漠,成了他纵横驰骋、挥洒青春激情的第二战场。在那里,他和他的伙伴们不仅要经受大漠风沙的洗礼,还要经常面对生死的考验。据不完全统计,他和伙伴们已在戈壁大漠进行了百余次测量和定位,经他们布放和回收的靶标,已达上万吨。试验当然是充满危险的!常常硝烟未尽,他们就必须第一时间冲进爆炸现场进行实地勘测,以验证爆炸效应与设计是否一致。爆后的靶场如同一片危机四伏的雷区,有的导弹战斗部在特殊地层的作用下可能暂时保持沉默,但也许等你刚进场,些许的脚步震动就会让它们突然“发威”。有一次,导弹战斗部在落区爆炸后,赵升和两个同伴从落区边缘的掩体后走出来,准备驱车前往中心区作例行检验。但军用吉普车刚刚发动,就听见两声爆炸从中心区传来。如果那次爆炸发生在数分钟之后,而他们的吉普车已经驶入中心区,后果便难以想象了。
2003年盛夏,某最新型号导弹进行实弹飞行试验。在导弹落区,在炎炎烈日下,在地面温度超过70℃的戈壁滩,赵升与发射基地和研制部门的科研人员共同完成了落区的毁伤效应检验工作。那时的整个落区,如一片硝烟刚刚散尽的战场,弹坑遍布。赵升他们的任务,就是要对弹坑形状、面积进行仔细测量,以得到导弹毁伤效应的准确数据。
而危险时刻存在。
因为,钻入地下的导弹战斗部,有的并没有爆炸;更可怕的是,很难预测它们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就爆出一声巨响。
所以,在检验某个弹坑之前,仔细观察,以确认战斗部是否已爆,就成了至关重要的事情。
看战斗部是否爆炸,一是看外形,如果未爆,导弹战斗部钻出的洞壁是平整、光滑的;有时候,光看外形还判断不出来,因为战斗部钻入地下时,受到特殊作用,不一定是垂直下去,可能带有很大的弯曲度,这时便只有靠鼻子去闻了。如果爆炸,炸药的味道一般都可以闻出来。
如果遇到特殊地层,比如在土质松软的区域,钻入地下的战斗部很容易被掩埋,炸药的味道既闻不出来,洞壁也因为泥土的松软而变得破碎。这时,所有的经验都无法利用,就只能动用机械设备了。
所幸那次没有动用机械设备;但即使那样,在暴烈的大戈壁的阳光下,赵升与伙伴们依然马不停蹄地整整工作了5个小时,才最终获得了实弹飞行试验落区检测的全部数据。
责任与使命
2006年初,一种新型导弹经过实弹飞行试验,在爆炸效应方面发现了几个与战术指标不符的问题。接受任务后,赵升从武器系统的论证、研制跟踪,以及历次地面、飞行试验的情况入手,开始了大量的调研工作,并相继完成了资料整理分析、目标特性分析、子弹弹道计算、封锁概率计算等艰苦而烦琐的工作,其调研和研究分析报告上报有关部门,为该型号武器的改进工作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和计算参数。
半年后,该武器系统定型并装备部队,主研人员纷纷获得了国家和全军的科技进步奖。领奖台上没有赵升的身影。
谁都知道,导弹型号的跟踪和论证,包括爆炸效应的检验、检测,是一项科技含量很高,同时又很烦琐的保障性和辅助性工作,但因为不在主研人员大名单中,所以,就常常与获奖无缘。虽然十多年来,他每年都有七八个月在戈壁大漠度过,为许多型号的检验、改进、定型,立下过汗马功劳,但就是无法站上科研的领奖台。年轻的赵升,血气方刚的赵升,对此能无动于衷吗?
何况,这还不是全部。
他的同班同学中,有许多投身商海,在一些大公司里谋得要职,甚至已经成了老板。他们花园洋房、香车宝马的生活,对于赵升来说,显然都是一种不小的刺激。
研究所位于北京的一个高新技术开发区,周围的地方公司鳞次栉比。所里有人戏称“跨过一堵墙,生活上几档”。地方公司经常会主动找上门来寻求技术合作和兼职人员。优厚的待遇也曾使个别同志动摇过。因为,一墙之隔,要独守一份清贫和寂寞,确实需要一种品德和坚持下去的定力。
“使命、责任、胆识和激情,是构筑一项事业须臾不可或缺的元素,舍此也就没有‘两弹一星’‘载人航天’的壮举,也就没有我们今天的大国地位。因此,作为一名共和国绿色方阵中的科研人员,面对这种使命与责任,我们只能毫不犹豫地选择继承和坚持。虽然,我们会失去许多名许多利,但有幸在强国强军的伟大事业中贡献自己的一己之力,还有什么比这更能让我们感到自豪,感到骄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