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其实华山我已经去过N次,后面的N-1次都是陪或公或似的客人,按照经济学上的边际效用递减规律,当这个N超过一定数量的时候,上华山对我而言就成了一件负效用也就是痛苦的事情,除非是为了锻炼身体。当然,这一次绝对是例外。
天空挂着一轮镰刀一般的月亮,无数的星星却硕大而明亮。这座险峻的大山在夜空里愈发巍峨肃穆,只是中间一条由无数微微摇曳的手电光组成的光柱在山腹中蜿蜒而上,给大山增添了无尽灵动与温柔气息。
"哇,华山的夜真美呀,心旷神怡。"风儿忍不住赞叹起来。
"恩,精神不错嘛,这下你不用半夜喝咖啡提神了,嘿嘿。"
"我倒是怕你走着走着一会睡着了,懒虫!走快点嘛,我们要一路上超车!"
"呵呵,小丫头很好胜嘛,后面路长着呢,别到后来走不动了哭鼻子。"
"放心好了,走不动我可以飞呀,你原来不是说我飞到月宫摘什么果儿给牛郎织女一人一个嘛。"
"哈哈,我又听到你的笑脸符喽。"
一切都是这么不同,似乎只是在谈笑间,我们竟然不知不觉就爬到了东峰观日台!
"哼,传说什么华山之险,也不过而而嘛。"风儿颇有一些自得。
"怎么样,真的不太累吧。"
"一点也不累。"风儿斩钉截铁地说,"就是,很冷!"
"哎,那没办法,谁让你一个劲地催着赶路,现在这么早上来,离日出还有两三个钟头呢,只有挨冻了。"
"啊,你怎么不早说?!"
"这样好了,我把我的衣服给你穿好了,稍微弥补我的一点过失吧。"我作出要脱外衣的架势。
风儿赶紧拦住我,"别,你也冷呀。"
"我不要紧,土匪出身,什么罪没受过,不要紧的。"
"不好,实在太冷了,你又不是铁打的,冻坏了,我可连怎么回去都不知道。"风儿竟然真的发起愁来。
"哎,也是,为了能安全的送你回去,我就放弃这次表现的机会了,我们还是到那边去租两件军大衣吧。"
那时,风儿绷起脸来,"哼,故意害我发了半天愁,坏蛋,匪性不改!还不赶紧去,我要被冻死乐~"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太阳终于出来了。一点一点的,慢慢升腾,象只气球一样,却忽然发出万丈霞光。在灿烂明媚的光线中,我注视着风儿漂亮的脸。风儿的脸更红了。她指着冉冉升起的太阳,"以后再看到它升起来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今天在华山之巅和你一起看它呢。""对,不管离的多远,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个太阳。"
然而看到同一个太阳和一同看太阳其实是极大不同的事情。我们在阳光下尽情地挥洒相伴的身影和笑脸,但是终于还是要踏上归途。而更大的遗憾在于,风儿明天就要走了。
回途的汽车上,风儿默默地坐在那里,发呆地看着窗外,有时又看看我。"累了吗?"我轻声地问她,"有点累,但是更累的是,我总是想着明天就要走了。"风儿眼睛里忽然盛满了无奈和伤感。我无言,只是轻轻地把胳膊揽在了她的腰上,"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吧。"风儿柔顺地偎依在我的肩头,眼睛里却还是那么悠远地想着什么。
"伤离别,离别就在不远前......"。下了车,就听到旁边的一个小店里飘来张学友的歌,我朝风儿苦笑了一下,她还是那么幽幽地看着我。气氛就这样调整不过来了。吃饭的时候,我想方设法找些话题逗她开心些,可风儿怎么也兴奋不起来。"吃完饭咱们出去玩吧,到哪里都行,要不我带你去见我的哥们?就是老侯呀,原来你们在网上也见过的。"风儿抬起头,"不,我哪儿也不去,谁也不想见。你就陪我在宾馆里聊天吧。"
然而一个晚上我们其实没有说多少话,只静静地坐着,默默地注视着。风儿洗了澡,坐在床头,身后的柔和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看上去舒适极了。这时,我忽然想起了第一次给她打电话的那个元旦夜晚,我在异乡小城的街头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想象着她的样子,不正是这样的吗?舒适的表情,柔顺的长发,朦胧的灯.......呵,这一切,都是怎样的缘分,我和这个女孩子,是不是注定就要有这个奇迹故事,萦绕我们前生来世纠缠不清的命运?
回到了我的小屋,脑子里却依然满是风儿的影子,身边似乎还留着她的气息,无法入睡。这时城墙上画家的埙声又幽幽扬扬地飘洒出来。呵,我的朋友,你总是那么孤独吗?而我现在却在惶恐的幸福着。那个网里的女孩子带来了一个童话,好漂亮,象你给我们画的那张画一样,我们微笑着亲密地站在一起......可是我最终能拥有这个故事吗?风儿从网上来,又这么快就要回到网里,那后来呢?
咯吱吱的拨号音又响了起来,我还是上了网,来到我和风儿走过的地方。不知怎么的,现在上了网忽然有种生疏的感觉,看着那些地方,那些文字,想着这个真实的人就在不远的地方---一切真的就象在梦里一样,漂亮的让人心悸。我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抓住这个梦的臂膀,让她一直带着我在理想的天堂翱翔。脑子里忽然升腾起一个想法,我的手在机子上快速地跳动起来......
审阅着一个个页面,看着我们熟悉的对话和信,我知道自己终于在网上做了一件最想做最应该做的事情----我给我和风儿建造了一个家。
"风儿:在你离开这个城市的前夜,我回到了网上,回到了我们相遇和故事开始的地方。再一次重温我们写下的文字,那些快乐的记忆便在眼前闪闪烁烁,依然虚幻,却感觉真实的暖和。
真的要感谢这个网,它把你带到我的身边,不,带到了我的心中。忽然觉得网络是我的家呢,心灵家园,与你有关。于是我做了这个主页,并且给她取名字叫"冰火岛",你应该知道,这个名字是我们在聊天室说过的。网络,冰火岛,都是我们的理想,都是我们的家园,亲爱的,你说对吧?
从今以后,我们在网上就有了这个家了。现在,我忽然有了一种绝对的宁静的感觉,好象这个无限纷繁复杂的网上终于有一个地方是属于我的了,不,我们的了。
这个主页的上传密码就是我们在网上相遇的日子,这个设置让我觉得很唯美。我们象拿着一把钥匙,手握着手,开一扇童话的门,然后好奇地睁开眼睛,就看到天空写着我们共同的名字。"
再次仔细地审阅每一个画面和文字,象观赏一件最精致的艺术品。我终于从机子前站了起来,伸伸懒腰,然后拉开窗帘。哦,外面竟然已经天亮了,并且下起了蒙蒙细雨!
而风儿在即将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最后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雨中的城墙。
这个时候的城墙上竟然没有一个人。撑着一把红色的小伞,我们默默地走着,只听着沙沙的小雨声打在伞上。"这里真安静,"风儿幽幽地说,"象世界上没有其他人一样。"我注视着她的眼睛,"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个城市如此漂亮过。"
许久,又是无言,只默默的走着。不知不觉的,我们来到了西南城角的拐角平台上,便静静地站住,只静静地站住,好象这个世界真的不存在了一样。一阵风吹来,几滴雨打在了风儿的臂上,我把伞朝她那边移了过去,并且轻轻地楼住了她的腰,风儿看看我,忽然眼睛里一片晶莹,"我不想走。"她忽然扑入我的怀中,轻轻地呜咽起来。又一阵风吹来,几滴雨点打在我的脸上,凉凉的。我低下头,轻轻捧起她的脸,看着怀中的这个女孩子,心里涌起一股痛彻心扉的关怀与怜爱,我开始紧紧地拥抱着她,并且轻轻地吻向她漂亮的脸,和唇......
飞机在呼啸声中腾空而起,并且似乎瞬间就遥远地没有了声息。眼睛里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空,那时忽然又有几滴雨点飘入我的眼里,我闭上眼,它们就默默地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凉凉的。
风儿从童话里来,然后又回到遥远的地方去,就象在网里一样匆匆。然而我知道这不仅是网络和童话,一切都在我的心里刻下了烙印,让我在每一个霞光升起或细雨纷飞的时刻想起她的笑脸,还有气息......
第十七章
也许是因为风儿的缘故吧,最近的精神非凡的好,工作也感觉逐渐适应了起来,刘局长也特意把一项工程招标的工作交给我负责。不过我还是很谨慎,什么大事小事都尽量听听他老人家的意见---这其实也是明摆着的,在这个行当圈子里,各种规矩关系都错综复杂,我可不敢冒险去胡闯乱撞,还是先当好我的"二传手"好了。
所谓二传手之说,原本倒是老侯同志的发明创造,原意是鼓励我在他和刘局长之间作好信息,感情乃至物质沟通流动工作,后来过了些日子,我发现这个名词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概括了我的工作的部分本质。比如说,今天晚上我就受一个"承蒙刘局长多年对我公司关怀指导仅以朋友身份表达问候"的老板之托,将"当地的一些土特产""务必亲自转交局长先生"。
刘局长随手将东西仍在沙发角落里,"以后这些东西能回绝的最好回绝",他微微皱着眉说。
"恩,我知道了。不过那人说是您的老朋友,又只是一些小东西,我就拿过来了。"
"也是,也都打了多年交道了,回头这家的资料什么的也拿一份给我看看,听说他们还是做的不错的。"
"好的,我对这家也感觉不错。您看还有哪些要注重的,我怕有些情况还是不太熟悉。"
"小陆,"刘局长忽然一脸严厉地看着我,然后又回头朝刘佳那边的房子看了看,小声而严厉地说:"你和小佳这几天是怎么了?"
"哦?"我也愕然起来。是呀,刘佳这几天都没有给我打电话,我进门来的时候还看到她刚回她的房子里去,怎么回事呢?难道她知道风儿的事了?其实那倒是她迟早会知道的,我应该告诉她的。那刘局长这么问......看来刘局长是一直把我和刘佳当成情侣了,而这应该是刘佳故意这么说的,哎,她是为了帮我,那我现在怎么办呢,给刘佳是应该说没错,那刘局长呢?也给他说清楚吗?天......
这时刘局长仍过来一句话:"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太想多管,但是提醒你一件事,我最疼的就是小佳,谁也别伤害我女儿!"
看来我得首先跟刘佳谈谈了,事情迟早都要有个了结,我不能让她在这样继续下去,也不能再让我在她父亲面前这么为难。还是先问下老侯吧,看他知道什么不。打家里电话,占线,打手机,没开。咳,老侯这家伙现在也成超级网虫了,天天晚上都一心一意地泡网呢,搞的现在我俩联系都要上网去找,真是不知道网是提高效率还是降低效率。
上了网逮住了他,"喂,我有事问你。"
"说"半天他才回过来一句话.
"MD,你先下线,我打电话给你说,烦着呢。"
"怎么了?"电话那边传过来老侯的声音。
"刘佳最近怎么了你知道不?"我直接问。
"恩,知道,而且--"老侯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也有些话要跟你说。"
"那你过来吧,咱俩上城墙去聊聊天。"
好久没有在晚上来过城墙了,而上次和老侯一起来城墙,应该还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吧,我们踢完球,一大群人晚上跑到上面来喝酒,多愉快,无忧无虑的快乐。而现在,酒还在,却再也找不回那些单纯的快乐了。"风儿的事是我告诉刘佳的,她现在很伤心。"老侯座在城墙的垛口上,缓缓地说。
我喝了一大口酒,"其实这个事情我应该告诉她的,不能总是让她处在这样的心境下。
"
老侯很久没有说话,默默地喝着酒,然后忽然问我,"你觉得你这样的选择对吗?"
"可能没有什么选择问题吧,我和刘佳没有什么的。"
"感情就是这么希奇。"老侯苦笑着摇摇头,"说实话,我都嫉妒你,刘佳对你实在太好了。从最早陪刘局长出来见我们,到调你出报社,还有为了让你尽快在那边占稳脚跟,她要故意在她爸甚至她爸的同事们中间显示你们很亲密的关系。你知道她操了多少心,又忍受了多少痛苦?"老侯说的有点激动起来。我无言以对,看着这个月光下寂静的城墙,忽然又想到了风儿,想到和她在网上度过的每一个夜晚,想到在这里画家给我们画的那张画,还有,雨中的吻。"感情是没有道理的,我相信感觉。"我幽幽地说。
"风儿跟我在网上也有过一些交往,我感觉你们很象,在感情方面都是唯美主义者,所以能通过这个网络有了这个故事。但是阿飞你要知道,一切事情都是在现实空间得到结果的,我有点替你们担心,真的,在网络上走到一起很轻易,在现实中走到一起却很不轻易,要面对很多在你们看来世俗的问题,空间,家庭,金钱等等等等。"
"其实这些我知道,我自己也常想,想的有时候很没信心,很悲哀,可是我总不能放弃风儿的,这个故事对我来说是种理想。我也知道理想经常只是理想,但是没有人会主动放弃的,对吧?"
"哎,那就只好希望一切都会成为现实吧,我也希望有奇迹出现。假如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直说。"老侯跳下来,拍着我的肩膀。
"恩。"我只点点了头。
"对了,阿飞,还是要提件我觉得该说的事。上次那个活挣了十几万块钱,怎么说你也该---""现在找你来,是想找我兄弟聊天喝酒的,假如要再说那事的话,你就走吧。"我朝他举了下瓶子,然后咕咚咚一饮而尽。
第十八章
早上竟然忽然就醒了,满身大汗,心还怦怦乱跳,抓过闹钟,天,还不到6点呢!这倒是咋了?记得以前有阵子老是在闹钟响过之后忽然惊醒,可最近好久都没有过了,况且刚才似乎也没有做噩梦。我发觉自己其实有点神经质,有时候挺敏感的,精神分析学说这跟长期焦灼忧郁压力不自信等等有关,说的怪深奥的,也许对吧,老崔朔爷都说,中国人丫的就这样。
其实最近应该说活的还比较旺盛,至少工作上比以前在报社时看上去强多了,上网的时间虽然短了些,但每次都去我和风儿的"家",看互相的留言,甜腻腻地温馨着,感觉特好。唯一的心病倒还是在刘佳那里,但愿她能尽快好起来,大家各自开开心心彼此坦坦荡荡,也省的我每次见刘局长时心里怯怯的。哦,对了,难道早上那下子竟是因为这档子心病?
然而事实上问题的忽然性和严重性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
上午办公室忽然来了两位不速之客,我不解地询问道:"请问你们--"
"我们是纪检委的,来了解些情况。"
"哦?"我一脸迷惑。
"就是在你负责的招标工程里,我们收到了关于你的一些问题的举报,希望你积极配合组织的调查工作。"
哦?!竟然是因为那晚我给刘局长送去的那包"土特产",里面有两万元现金,而且现在的问题是变成了送给我的!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刘局长跟前。
"这个事情我也是刚刚知道,好象是因为那单位内部的人员矛盾引出来的举报,具体情况我正在打听。"刘局长一样的面无表情,然后我听到他接着说:"希望你保持冷静,相信组织,我会尽力帮助你的。"
没有言语。
我只感到惧怕,或者连惧怕都没有。
一切都太忽然,太戏剧化,然而却又真实的强大着,象纪检人员和刘局长阴沉的脸。
"没有人知道你把东西送到刘局长那里对不?"老侯在青烟缭绕中有点着急。
"恩,我自己送到他家去的。"
"那当时经办这事的公司那边的人是让你送到刘局长那里的。"
"但是举报的人不是他,举报的人只知道是我收的。"
老侯掐灭了烟头,狠狠地仍在了地上,"操他妈,摆明了两边串通了要让你背这个黑锅!"
我点上一支烟,却没有抽,只看着烟头默默地燃烧,升起袅袅的烟雾。透过这股烟雾的阴影,我看到了那台机子,那时我忽然想到了风儿,并且忽然觉得她离我好遥远。
事情在朝着最合理也就是最坏的方向发展,现在的问题已经不是调查而是处理了,并且因为正赶上反腐的风头,我的事情被抓了典型,已经移交到司法机关了。这时我才知道,原来每个人都是这么弱小,当你被某个集体的合力抓住的时候,你根本就没有机会挣扎,甚至呐喊,甚至呻吟。这时我又想起了网络,哦,网络就不是这样,它给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没有美丑贫富,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地张扬他梦想的灵魂,可以说话,可以狂笑,可以呐喊,也可以哭泣。仿佛这时我才明白了网络的价值,明白了为什么我会栖身网络。只是,网络的价值都是虚幻的,没有力量,每每便被现实的波涛冲击的支离破碎---就象现在的我一样。我可以在网里翱翔的很高,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呢?这甚至让我在面临现实真实的冲击之下更加失落更加惧怕。
生活的轨迹是一条曲线,通常圆润连续着,我们就在这连续中习惯性的活着。然而假如忽然有一天曲线出现一个断点,我们才发现里面蕴涵的所有冲突与矛盾。就象这次一样,面对一个突如其来的"案件",我终于发现了自己生活中深刻的矛盾,也忽然感到生命残酷的真实,并且那时候,我的确莫名地对网络布满了怀疑。
这些天很少上网,上去了也只是默默地看着风儿的留言,她还是那么快乐,天真的快乐,"嗨,亲爱的,你看,我给咱们的冰火岛上种了不少树耶~,这些图片可是我好不轻易找来的呢:),你看咱家是不是更漂亮了?哼,想到这里我心里还不平衡,这几天你老是不顾家,不知道跑哪里寻欢作乐去了,家里什么大事小事我都要管。好伤心,~555555"
我看着,苦笑着摇摇头,这个女孩子真的太可爱,她是个精灵,在网上飘着,我甚至觉得她应该只活在网络中的,也许只有这个空间,才能出现如此一个童话般的精灵。网络是空气,任你漂浮,现实却是岩石,把你压的粉碎。我是活在现实里的,其实我们大多数人都是活在现实里的,网络只是一个想象中的避难所,并不真的存在,却又往往让人迷醉其中,等到忽然醒来时却看到现实的迷茫。
不过老侯也说,也有人活在网络里,那些不用考虑现实生活压力的人,比如说风儿,哦,老侯看来跟风儿也比较熟了,甚至有些方面比我还了解的多吧。其实也许我和风儿之间根本谈不上什么了解的,我们看到的一直是一个纯粹的形象,提纯着,漂亮着,吸引着,并且试图以此对抗现实中所有的一切矛盾冲突。
然而现在,我不得不考虑风儿的事情了。网络和现实不是两个世界,他们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唯物主义哲学说,一切都是普遍联系的,所以不存在象天堂和人间这样两个独立的空间。就如同我的"案子"现在已经不是调查而是处理一样,也许我和风儿的事情也不是考虑而是结局。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解释,她没有错的,我也没有,那又是谁的错?命运?有命运吗?还有我最后该说什么呢?再见,还是别了;谢谢,还是抱歉?
我找不到回答,仿佛这个问题原本就是无解的一样。而最不可思议的是,我忽然又见到了风儿。
第十九章
漫不经心地打开小屋的门,那时我就看到了风儿。她总是这样出现在童话里,一切都静止着,我惊鄂的失去任何语言和思维。"是老侯告诉我你的事的,我很担心,甚至还有些怨恨你,因为你不应该隐瞒我的,隐瞒一个爱着你并且想与你分享一切快乐和痛苦的人。"
我站在那里,听着风儿缓缓的话语,依然没有任何思维,但是我张开双臂,紧紧地把她拥在怀里。她的身体是那么暖和,带着幽幽的清香的气息,我还感觉到她的唇贴着我的耳朵,轻轻地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振作一点,我好心疼你。" 那时我终于干了一件我事先怎么都无法想象的事,我哭了。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流淌下来,沾在了她的头发上,凝成几个晶莹的水珠,闪闪烁烁。在它们的倒影中,我忘记了一切,只想就这样永恒地拥她在怀里,静静地睡去......
然而我不能闭上眼睛,一切都无法逃避。也同样在那几滴晶莹的水珠中,后来我看到了风儿,也看到了自己。风儿在里面晶莹着,明亮着,宝石一般。而那个我,却是支离破碎的。-----就在眼泪中,我悲哀发现了自己的影子,破碎而懦弱,在风儿的辉映下丑陋不堪。
我在生命曲线的一个残酷的断点发现了生活的严厉,又在一个含泪的拥抱中找到了相形之下自己的丑陋和懦弱。所以其实可以说,风儿在我怀里的那一瞬间,不仅给了我刺痛的爱情,也同时摧毁了我最后的信心和勇气--因为那时我才忽然发现了我和她的距离:我羸弱的肩头,也许根本担负不起她的那份童话般的爱情.......
我就在这种无限复杂的感情中看着风儿,看着她为我焦虑的目光,看着她和老侯奔波的身影,这绝望地鼓舞着我,我自己也不能放弃任何一丝一毫可能的努力。和这个命运做斗争需要的是勇气,只是我们大部分时间里找不到这种勇气,而我在最不幸的时候还拥有风儿,不管下来如何,我应该坚强下去,为我和她守侯最后悲哀的希望。
我觉得自己甚至有时候都乐观起来了,因为风儿给我的纯粹的精神力量。当然,这一切,只短暂地维持到我接到一个忽然的电话为止。
"你好,是陆先生吗?"一个略带南方口音的生疏的男声。
"是我,你哪位?"
"我是风儿的哥哥,我和我母亲现在在西安,想见见你。"
老侯说过,我和风儿都是网络人物,什么都不想,他还说,其实每个人都活在现实里,有很多事情是无法回避的。我想,老侯说的是对的。
在这个五星级宾馆的豪华套间里,我见到了风儿的母亲和哥哥。我承认我见到他们的时候有点紧张,不是紧张,是压抑,我不知道压抑来自哪里。
"风儿和你的事情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了,我们见过我妹妹,但是她不听话,也许是家里从小把她惯着的缘故吧。所以我们只好冒昧地请你来谈谈,也许男人之间会比较轻易沟通。"他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冷漠的程度。
"事情比较忽然,其实我应该及时跟你们联系一下的,不过.....最近确实比较乱。
"我感到自己说话的声音不够自然。
"你怎么看你们的关系,未来。"他忽然问了一句。
哦?未来?我......我不知道。因为那时我发现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一个惧怕,一个我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就是我和风儿在现实中的差距,这些差距比空间更遥远,而且其实一直在默默地割裂着我的自尊和信心,让我不得不刻意地回避。
"其实孩子这方面的事我们不太想管,不过有时候年轻人是过于不切实际了。我想有很多现实的问题是要认真考虑的。"风儿的母亲终于开口说了话,语气依然是淡淡的,那种接近冷漠的平淡。
"我知道,我应该考虑这些,也应该有个结果。"
这些声音低低的,让我自己也觉得无限生疏,象不知道从哪里发出来似的,也许,是从潜意识里说出来的吧,更遥远,却更真实......
"谢谢你这么说,这样我们就放心了。"她竟然露出欣慰的笑脸。
我的心有种被撕扯的痛苦,割裂着疼,我忽然体会到,失去尊严是多么可怕。
"恩,假如你有什么想法,或者需要什么帮助,可以向我们提,比如你的事情假如需要钱什么的。"那个冷漠而骄傲的男声里飘扬出来一些矜持,"算是我们的心意和补偿吧。"
那时我猛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我的眼里一定冒着火,那时我看到他眼里闪出惊慌的神情。
我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一字一句地说:"我的事情自己会处理的,你没事就给我滚!"
第二十章
至少我终于知道了我和风儿故事的结局。这个结果来的有些忽然,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然而我知道这是必然的,这符合所有的逻辑。就是在面对她家人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了一些原本一直在潜意识里回避的东西。现实的差异,俗气,但是实际,我还发现了自己的敏感和自卑,这其实一直都在我的内心深处潜伏着,我在网络上看不到他们的倒影。但是在那个冷漠声音和骄傲眼神中,我因尊严的被践踏撕扯而支离破碎。这说明我其实是一个现实的人,完全是一个现实的人,只是我曾经忽略这一点而已。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是担负不起风儿想象中那个童话的重量的,我们的故事,也许真的只是一个......游戏。
我现在终于明白,这个由游戏开始的故事终于还只是一个游戏,不仅因为它出现在一个游戏的空间里。其实它是否是游戏,也并不是我和风儿决定的,而是由这个故事本身决定的。这个物质世界自有内在规律,而我们的灵魂只是这个世界可怜的尘挨颗粒,没有丝毫力量。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无比惧怕。我不得不从一个不愿意它只是游戏的故事里走出来,又不得不走进一个希望它只是游戏的真实而残酷的故事中去。我怀疑,是不是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一片黑暗?
而那时候却忽然有人为我打开了一扇窗。是刘佳。
傍晚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那时我正在模模糊糊睡着,然后我爬起来,光着膀子跻着拖鞋摇摇摆晃地去开门,然后我就看到了刘佳。
这些天我几乎忘记了刘佳的存在,因为她的父亲,也因为风儿,无论从哪一个角度出发,我都应该忘记刘佳。我不愿意她也卷入这个事件,这个对她来说布满尴尬的事件。无论如何,我希望她能平静地作一个外人,她的任何一种感情对她自己都是伤害。
然而我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刘佳。她默默地走进来,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外面的城墙。我看到她的背影在稍微的颤抖,却久久地无言。
终于她转过身来,平静地说出了一句话:"你没事了,我今天去了纪检委。"
也许是这些天我太疲惫,太麻木,那一瞬间我竟然没有听明白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还呆呆地看着她,直到我看到她眼角挂满晶莹的泪花。我木然地朝她走近,刘佳忽然扑入我的怀里,失声痛哭。
那时我仿佛才明白了发生的一切,我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和惧怕,于是我用尽全部的气力拥抱她,并且疯狂地亲吻她,亲吻她的脸,吻干她脸上的泪花,然后亲吻她的唇,舌......甚至这些都还不够,我把她放在床上,用我的身体覆盖她,压迫她,疯狂地亲吻我能吻到的她的每一寸肌肤。在这个瞬间,仿佛这些天所经历的一切苦难与挣扎都只幻化为这样一种力量,让我疯狂地亲吻这个一直爱我也在这一瞬间被我永恒所爱的女人。
生活竟然是如此富于戏剧化。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我经历了实在太多太多,游戏变成了故事,故事变成了游戏,遥远的风儿童话般的到来,却不能永远留在童话里,而另一种遥远的刘佳在某一个时刻以简单而不可思议的方式让我知道了爱情和生活的全部。
那时我脑子里不停地闪现着刘佳和风儿的影子,然后是喧闹的街头和寂静的城墙,甚至还有老侯和画家。他们在跳跃着,撕扯着我。我似乎在梦里痛苦地摇头大叫,满身是汗,终于睁开眼睛,那瞬间风儿忽然隐入一个网里,飘渺而漂亮,却没有声音,也闻不到气息。然后我看到刘佳真实的脸,她说,亲爱的,你刚做了一个梦,梦会醒的,我却会总是在你的身边。我说,是的,那是一个梦。网络,电话,山,城墙,都是一个梦,是一些漂亮的画面,只在童话里......
我和刘佳的那个疯狂之吻成了故事的全部结局,这不仅确立了我和她的全部关系,也包括风儿。我说过,最近的生活太富于戏剧化,比如说在我在床上疯狂亲吻刘佳的时候,风儿推开门走了进来。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风儿,风儿的表情只在我的眼中出现了几秒钟,然而那个表情却撕碎了我的心,割下了一个永恒的伤口,我承认。
在风儿的身影在门口消失的时候,我无力地倒在刘佳的胸前,号啕大哭。
第二十一章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案子了结了,刘局长后来被撤了职,受了处分。我倒没事了,不过后来我还是回到了报社,座位还在刘佳后面。我们还是做原来的好搭档,不同的是,下午到钟楼的时候,我们通常不分手,有时候我会带她上城墙去散步,或者到她家去吃饭。
刘局长后来当然也逐渐原谅了他这个不听话的宝贝女儿,那天我正好也在,刘佳听到他爸爸说那话的时候,开心的满脸都是笑意,并且轻轻靠在我的身上说,还不谢谢爸,于是我说"刘叔您放心,我这辈子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佳的。"那时刘佳靠在我身上,幸福的象个孩子。
在刘叔的建议和帮助下,老侯重新注册了他的公司,我和刘佳也是股东了,于是我把全部的业余时间都投入了公司那边,我说,要好好挣钱,我想和刘佳结婚了。老侯有了我这个帮手和刘局长这个参谋,公司的事顺利多了,他也轻松多了,轻松到有很多时间泡网。据说现在老侯成了网上的名人,比我原来还有名。我笑着对他说,咱俩现在反过来了,老侯说,我早都说过想跟你换嘛。
我现在的确已经不上网了。后来我把机子放在了刘佳那里,我说我要是忙没有工夫陪你的时候,你可以上网去玩呀,刘佳却撅了嘴说,哼,我才不上网呢,那没什么好的。
我不知道网有什么好的。但是我知道我曾经生活在网里过的,有梦想,也有故事,一个从游戏开始又最终成为游戏的故事。
老侯后来说,他在网上再也没有见到过风儿。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我到老侯那里去上了一次网,我去看了冰火岛,我和风儿曾经的家。我把全部的内容又看了一遍,一直看到最后风儿不知什么时候给我的一个留言。她说她人已经在澳洲,仍然可以上网,她却没有开自己的帐号。她说到了外边什么事都要自己打理,压力很大,但是成熟多了,成熟了就会觉得以前有时候太幼稚。然后我看到她说,但是她很怀念那段幼稚的时光,很怀念那个游戏,还有那个其实不值得爱却怎么也忘不了的人。
看到风儿最后一个字符的时候,我喝掉了当晚的第七瓶啤酒。眼睛涩涩的,我说想把这个主页删除掉,可怎么忽然想不起来密码了。老侯说删什么呀,放着吧,你看你,其实还是有点......
老侯到底说有点什么到最后我也没听清楚,后来又听他说,你醉了,今晚就睡这里吧。我说不行,我要回去,你送我回去,我不在城墙下面就睡不着。
模模糊糊地躺在床上,却听到远处学校里传出那口破电钟沧桑而绵长的钟声,那时我忽然就醒了。月光从窗户照了进来,屋里光亮亮的一片,今晚的月亮真圆啊,可月光照在床前的桌子上时,我才发现上面没有了我的机子。
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很失落,很压抑。
而就在那个时候,我听到城墙上,又传来画家幽幽的埙声......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