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就仿佛久伴身边的念挂被一下子抽走了一般。
家里养的金鱼死了。
父亲打电话来告诉我。
我们牵挂亲人的中秋,却成了它们的忌日。是不是它们也去寻找那远方的亲人和生命的归宿?我们此刻家人团聚,它们却在黄泉路上结伴而行。生命的反差就是这么大,它们至死也不甘心;死不瞑目,似乎诉说着它们心中的迷惑。那一刻,我分明感受到了朋友离我而去的悲伤。空荡荡的心,亦如那空荡荡的鱼缸,却依稀看到了鱼儿正在游啊游。
家里是从我上高三时开始养鱼的。
刚开始,都是父亲一手操办。如同旧社会的包办婚姻。鱼缸、鱼网、充氧器什么的一应俱全。而自己始终也不感兴趣,也没有时间——沉重的高考压力使我无暇顾及其它。每天早起晚归,除了父母同学老师就是做不完的试题看不完的书,似乎也没有感受到其它生命的存在。只见每天父亲忙忙乎乎的,带着分明的满足。
第三次模拟考试后,知道成绩还不错,很高兴地回了家。
一进门,却见到父亲呆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直的。
“爸,我考完了。”
“噢……”
“考得还不错,你等着看好吧!”我得意洋洋地说道。
“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父亲答非所问地应着,很低沉。
我就像猛地被人泼了一盆凉水,满肚子喜悦一扫而空。一股无名之火穿上脑门。
“怎么了,这个样子?”
父亲一楞,仿佛回过神来。“没什么,没什么。”看着他表现出一脸的歉意,我扭头进了自己的房间。
“考的是不是很好啊?”外面传来父亲小心翼翼询问的声音。
“还可以吧。”我不冷不热的回答。
“唉,那就好,可惜这鱼死了。”
“哼,死就死了呗,几条臭鱼,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有什么难受的。难不成比儿子还重要?”我没好气儿地说。原来是死了几条鱼,比儿子还值钱不成?
没道理!我忿忿着。
外面很长一阵的寂静。我偷偷望去,只见父亲在默默地抚摸着鱼缸,里面空空的。
那以后,直到高考,家里都没养鱼。
高考结束了,两代人的梦想却被我的失误击得粉碎。
那段日子,阳光也显得苍白无力。一颗钝痛的心无处寄托。往日一切的美好,如今都如同张张嘲笑的面容,让我无颜以对,而又无处容身。我躲着众人的目光,逃避于人群之中。整日不是把自己锁在屋里,就是漫无目的地闲逛。
一日忽然来到了鱼市,往日漠视的生命,此刻在眼里如此的乖巧。看它们在水里游来游去,自由自在。大概被喂着惯了,非但不怕人,见人来,都张开小嘴浮出水面,吧嗒吧嗒地喘着,一副可爱的样子。我的心里凭添了几许生计与温暖,感觉这非人的东西也有了几分通灵的人性。
人们常说,变故让人改变。那日以后,我对这游来游去的精灵变得倍加钟爱。
“也许我是在逃避作为一个‘人’的思考。”
现在,我常常这样想。
父亲对我的180度大转变未置一言,只是往往默默注视我一次次地重复着他以前重复的事情。家里大大小小、各种各样共养了20多条鱼。每日,除了换水、喂食等日常劳作外,我就静静地端坐在金鱼前,注视着它们的举动。
起初,鱼儿是怕生的,稍有动静,就四处逃窜,乱作一团,扰得鱼缸内“飞沙走石”。
逐渐地,鱼儿熟悉了环境,也就无忧无虑了。饿了就浮到水面上,张开嘴,眼睛也似乎充满了急切的神情,让你觉得哪怕慢了一点都像自己犯了错误一般。平时,就不知疲倦地游来游去,相互追逐嬉戏,不时地还拍出一些水花来……
看那一天到晚游泳的鱼儿不停游,不知疲倦,不分尽头。那颗原本已经灰蒙蒙的心,也逐渐恢复了生气。我有许多朋友,而且有几个是属于贴心无话不谈的那种密友。但是在那段时间,备感失望与沮丧的我,却宁可守着这非人类的鱼儿,也不原见到同为人的朋友!是不是作为人的我们都有这样脆弱的一面?否则,为什么会有借酒消愁?宁可用酒精来麻醉自己。有为什么会对所有试图靠近他关心他的亲人朋友咆哮如雷?自己在一间小屋里关自己的“禁闭”?
人一生中都不能了解彻底的,或许就是自己本身。
渴望关心,却又拒绝关心;正如渴望爱情,却又近香情怯。
还是马克思他老人家说得对,矛盾是无处不在的。人也是矛盾的集合体。
得道的高僧也要到深山石洞面壁数载,方能大彻大悟。
鱼儿水里游,一天到晚不停闲,明知没有尽头,却从不问结果。这些精灵是不是也知道他们已是别人的玩物,所以不强求,从不为物所困。抱怨无用,后悔无利:几声抱怨就能摆脱被人左右?那世间可就真的怨声载道了。吃了后悔药就能重头在再来,可惜没有,否则一定比“伟哥”好卖。
认认真真地过好,不负一生;
我就是我,一条游泳的鱼。
鱼者悠哉,其义何于无鱼者乎?
我就这样问着,也就这样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