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初中有一位语文老师，是个美女，至少在那个年月，在那个岁数的我来说，语文老师是个非常耐看的美人。我不擅长描写人，特别是美女，何况那已经是30多年前的光景了。我只能说，老师的美留在了我的记忆中。
我知道，其实，语文老师留给我美的记忆，不光是在容颜上，因为那毕竟是会衰老的。我要说的是，语文老师对我的影响远远不止语文课本身和初中那短短的两三年。
语文老师的一手钢笔字非常漂亮。每次语文课的板书也很讲究。在我看来，那些字简直潇洒极了。不论单个的字，还是整篇文字，工整有法度，布局疏密有致很有气势。看得出来，正经练过几年帖子。但是，有法度还得懂得怎么结合实际情况，将几种笔法掺合起来，融会贯通，以达化境。特别是用粉笔书写，要是没有点龙飞凤舞的洒脱，那字会显得呆板生涩。语文老师很好地处理了这个问题，每次上课，几乎每个字，都让我感到值得临写，值得仿效。有时，那堂课的内容是什么已经记不起来，倒是学会了几个特别有章法特别帅气的字。反正那年月的语文课不是革命著作就是法家著作选读，要不就是什么应用文的写作，有些枯燥有些单调，记不住也没有什么，考试也不难，糊弄糊弄也就过去了。
不过，真正对这位语文老师那一手漂亮的钢笔字留下深刻印象的，还在一个很偶然的机会。那次我到她的房间借书看，偶然在书架上看到一本精致的缎面封皮笔记本，我随手打开，立即被吸引住了。笔记本是当年非常流行的记录名人名言，警言警句的那种。这本笔记本最可爱之处在于不但字非常漂亮，而且每一页，每一段文字都加了非常漂亮的装饰，基本上都是用单色钢笔画的，几叶竹子，几爿菊花，几茎小草，几块磐石，不但字写得好看，配上寥寥几笔小景小画，本来有些沉闷的内容立刻显得生动起来，仿佛有了灵气。看着这本笔记本，我真的爱不释手。我向老师借了回家，细细品读，就像把玩一个精致的文物。一连几天，回家后第一件事就是品读这本写满美丽思想的小本本。后来，我还专门向父母要了钱，买了一本差不多大小的笔记本，只不过买不到也买不起绸缎包裹外皮的那种，而是塑料薄膜封皮的。也是抄录了不少在我看来很有价值的教诲。但是，最后的结果却是非常失望，因为我的钢笔字没有老师的帅气漂亮，装饰的花草也不像样，所以整个感觉和老师的那本差远了。不久以后，我还是再次借来老师的那本细细地欣赏品鉴了一番，自己再也没有动仿效的念头。
语文老师真的对我不错。那时候我大约算是一个会读书，喜欢上课，而且上课时认真听讲、下课认真做作业的好孩子。看到我喜欢读书，她也会尽可能地借一些书给我看。这些书有些是她自己家里的，有些是学校图书馆的。学校图书馆的一些文革以前的旧书只对老师开放，学生根本借不到。老师就偷偷地借给我一些。包括前苏联的《青年近卫军》、《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暴风雨所诞生的》等等。直到后来出了点状况，这种情况才没有继续。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语文老师偷偷地递给我一本前苏联的小说，并且叫我小心别让其他人看见，抓紧时间看完还给她。那本书的书名叫《士敏土》，我没有弄明白这本书是讲什么内容的，就小心翼翼地装好带回家，这种书只能回家看的。谁知道放学回家过不了多久，老师就找到我家，把书要回去了。我印象中语文老师从来没有来过我家家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家的。老师也没有多说什么，就说那本《士敏土》我要拿回去。我没有问缘由，看着她带走那本我没有来得及细看内容的小说。
后来，我才知道，这件事好象还有点不小的风波。是另一位语文老师向学校领导提出，老师不应该将没有开放的小说擅自借给学生，说重一点是毒害青少年。学校领导也不敢怠慢，责成她立即要回这本书。我的语文老师虽然心里有不同看法，但也不能违抗学校领导的意见。
若干年之后，我还知道，那位向学校领导报告的不是别人，就是那位大名鼎鼎，叫喊要足球打假扫黑的某省体育局局长。他是北京大学哲学系的高材生，当时落魄在我的家乡当一个语文老师。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一天突然时来运转，平步青云，从一个普通中学语文老师，连升N级，当上了一个省辖市的宣传部部长，堂堂厅级干部。后来一帆风顺，当过大学校长，省委副秘书长，最后仕途定格在省体育局局长。不过他在临退休之前，却干了一件在全国人民面前露脸的大事，他和当时的中国足协副主席阎世铎，浙江绿城集团的老总宋卫平等人一起，举起了打假扫黑的大旗，要整饬足球黑哨。此事搅动了整个中国足坛不得安宁。尽管这事最后不了了之，尽管只有那个傻乎乎的背时裁判龚建平坐实受贿罪入狱判刑最后病死监狱，但是，这位体育局局长和阎世铎一起被媒体称为足球反黑英雄，还是风光一阵的。当然，这位局长后来的反黑经历和当年的报告没有丝毫的关联，我只是叙述这个经过而已，算是题外话。
虽然没有看成那本《士敏土》的小说，后来也没有看成，只记得书名，我还是很感激语文老师对我的栽培。我知道，很多情况下不在乎教师教给我们什么具体的知识，而在乎老师有没有教给我们一些获取知识的方法。在当年那样的政治环境中，老师也不可能教给我们更多的知识，但是，我还是从这位语文老师身上学到了很多学习的方法的，我真的觉得这些东西终身受用。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位老师是我的蒙师。
附记：《士敏土》（也译作水门汀、水泥）作者是费·瓦·革拉特珂夫(1883～1958年)。作品第一次成功地反映了苏联国民经济恢复时期的情景，再现了苏联人民对克服3年国内战争带来的困难的坚强意志和社会主义积极性。高尔基称赞说：“从革命以来，它头一次紧紧地抓住了并辉煌地说明了现代生活中最有意义的主题——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