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一直有一个“读经”的活动,在杜维明先生和黄万盛的言谈之中,他们对这个读经小组充满着敬意和怀念,因为一直以来主持这个读经活动的史华慈先生已经过世了。
这个曾经的读书小组的人员构成,听起来令人感慨,有诺齐克、列维纳斯等等,杜先生也经常参加活动。许多国内来哈佛访问的学者不少有幸参加过。
有一件事经常被提及,这就是中国人和西方人对经典的态度的问题。虽然我们知道《圣经》也有一个“形成”的过程,但是成型后的圣经在神学的范围内,就不能被怀疑,圣经的解释也是多种多样,但是不会有人说圣经那里说错了。而儒家经典可能有所不同,一方面儒家经典与一般意义上的宗教经典多有不同,另一方面,儒家的经典解释经常会怀疑经典本身的问题。或许,儒家的经典传播过程中曾经出现过中断,但关键是后世的儒生经常会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增减经典,这方面的典型例子是朱熹和王阳明对于《大学》的修正。
这种不同有时会延伸到今天的人对于经典的态度。一个小道消息说,史华慈的读经班有一次阅读的文本是《中庸》,据说一个沪上学者,认为阅读经典没必要如此麻烦,遇到解释不通的问题,首先应该怀疑的是经典是否写错了。这句话导致史华慈在整个活动期间对这个人不屑一顾。当然我后来了解这个人并非专门的经典研究者,但这种对于经典的态度却是我们所熟悉的。比如康有为直接就把许多经典宣布为“伪经”,“疑古”运动的直接成果就是怀疑经典。如此这般,历历在目。
一般人都会说哈佛燕京主要是一个中文环境,这一点并无夸大之处,来这里的学者大多数以从事传统文化研究为主,外语并非核心能力。而他们所要讨论的对象,如果用外语来表达便会有许多不合适的地方,所以在哈佛的这块“飞地”中,中文便自然而然成了工作语言。尤其的哈佛燕京的图书馆也是以收藏中文书为主(还有日本、朝鲜和越南等国的文献)。
而哈佛燕京的活动安排也可以体现这一点。每星期一有一个“儒学研讨会”,这个活动已经坚持了很多年。虽然冠之以“儒学研讨会”,但所讨论的话题则是文史哲法均有。做报告的人多种多样,有在美国的以研究中国为主的学者,也有从国内过来的知名人士,但更主要的演讲者则是在哈佛的访问学者,一般都会被要求做一个报告。当然报告主要用中文,听的人也主要是中国学者。我自己讲的时候,选了一个比较怪的题目“国之意象转移”,内容就不罗嗦了。
星期三中午才是一个英文的活动,请一些各学科的人物,来边吃边讲,因为提供免费的午餐,且英语的受众更多,所以参加者众多。
说了半天还是要回到读经。在杜维明先生的组织下,星期五下午则成了“读经”时间,可能是因为杜维明先生的兴趣比较侧重于“思孟学派”,所以据说这些年选择的经典以思孟的经典为主。去年下半年主要是读郭店竹简中的《五行》篇。因为秋冬季,杜维明先生一般都是在世界各地访问演讲,所以主要的读经活动由陈来老师主持,参加的主力还有以做郭店和思孟为主的梁涛,中山大学来的张丰乾,中国社科院的陈静,北京师范大学的刘宁,上海的方旭东。我虽是做儒学的,但以近代为主,他们本着普及的精神,也拉我入伙。
这次读经可以说是从这辈子读书最细的时间,一般每天下午三个小时左右,读3-4章,大约100字左右,先由陈来老师综合陈述,将每一章的文字和意义系统做大致的介绍,然后大家开始讨论,一般每一句话均会纵横上下,将与这句话有关的文献,或者各种可能的歧义都涉及到,因此,经常是半天结束了,100字还没讨论完。如果是杜先生参加的时候,那么讨论的时间还可能更久。这样持续了半年,我几乎一次没拉,但是短短的《五行篇》没有读完。
思孟的五行被荀子猛烈批评一直没有充分的文献依据,成为儒学史上的著名公案,而郭店的五行篇的出土则被视为在很大程度上填补了文献上的空缺。根据杜先生和陈来老师的安排,我被分配整理近代对这个问题的研究状况的综述和分析,从章太炎、梁启超到顾颉刚、蒙文通、冯友兰等,这些前辈在缺乏文献的情况下,有天才的猜测和胡乱的联想,每一小步的学术进步是如此的困难。
这个学期的读经在明天又要开始了,这次是《中庸》,虽然是一个熟悉不过的文本,但是我期待着,
我愿意做一个圣言的倾听者,每一次的阅读和讨论,使我的“听力”不断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