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网兰州3月27日电(人民日报记者冯春梅新华社记者孙茂庆、白瑞雪)春雪唤醒了西北的田园。
麦苗已经返青,溪水开始解冻,但,把生命的最后时刻留在这里的李剑英,再也醒不来了。
4个多月前,42岁的兰州军区空军上校飞行员李剑英驾驶战机返航时遭遇鸽群撞机。他放弃跳伞,放弃生的机会,换来了航线下方村庄和百姓的平安。
飞行日
2006年11月14日,万里无云。飞行中的曹长福从无线电里听到了李剑英的声音。
12时04分09秒,李剑英向塔台报告:“我撞鸟了,我要调整跳伞。”
04分15秒,还是李剑英:“看迫降行的话,我把起落架收起来了。”
04分18秒,他说:“我把起落架收起来了,迫降!”
几秒钟后,曹长福看到了地上的浓烟。
李剑英所驾飞机下滑规迹两侧村庄分布示意图
李剑应英迫降示意图
同一时刻,机场上的人们眼睛都朝着一个方向。有人说柴禾点着了,有人说煤气罐爆了,没有人愿意说出那个并不难的判断,直到对讲机里传来一个数字:116——那架飞机的代号。
5分钟后,副师长祖军和团长黄光华赶到现场。一个是李剑英的老领导,一个是从航校到部队的老伙伴,二十多年来,三人从未分开。
百姓无一伤亡。
两团火焰熊熊燃烧,飞机所携数百升航油、航弹、火箭弹和氧气瓶所引起的爆炸,让消防人员无法靠近。
“我多希望有一个人从飞机里面爬出来,我马上背起他就跑!”黄光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剑英与他心爱的战机一起消失在烈火中!
现场勘查和飞参记录表明,飞机在距跑道600米处的菜地里接地,向前冲出39.3米时被3.5米高的水渠护坡阻挡解体。
故障原因在哪里?“撞鸟”的报告是否属实?
飞机前挡风玻璃残骸上散布着鸽血和羽毛,发动机叶片呈现出被软物体撞击损伤的特征。在跑道以北,发现了12处信鸽残体。加上飞参记录,所有的证据指向一个结论:飞机在194米高度遭遇鸽群撞击并吸入发动机,发动机空中停车。
对于鸟撞飞机这个世界性难题,曹长福有过亲身体验。一次低空航行中,战机碰到了一只鸟。“就像石头砸到铁板上,声音特别响。”他说,“机翼凹进去一块!”李剑英也曾多次遭遇险情。
1999年夏天的一次演习中,战机突然空中停车。调整飞机状态,创造空中开车条件,接通点火电门……李剑英纹丝不乱,从作出判断到重新启动成功,只用了一分钟时间。
2004年11月的夜航飞行,李剑英在下降时找不到灯光地标,还老觉得飞机是倾斜的,仪表却指示飞行正常。
错觉!他意识到,自己碰到了从前只在教科书里见过的问题,必须坚决相信仪表、战胜自己。2000米、1000米……战机平稳降落。
这一次,李剑英遭遇的是一群鸽子,并且吸入了发动机。多发飞机在撞鸟后可以关闭打坏的发动机,用其他发动机航行着陆。而李剑英驾驶的战机是单发机型,无可替代,无路可退!
16秒
飞机在发生特情而又无法挽救时,跳伞是空军飞行条例赋予飞行员的权利,也是安全系数较大的选择。究竟是什么促使李剑英改变了跳伞的决心?
调查人员把附近村庄走访了一遍。
事实渐渐浮出水面:这里的村庄太密集了,从鸽群撞机点到飞机坠毁点两侧680米范围内,分布着7个自然村、一处高速公路收费站和一个砖瓦厂,共814户人家。载着大量易爆物品的飞机一旦失去控制掉入村庄,将像一颗重磅炸弹一样爆炸,后果不堪设想。
人们一遍一遍听着李剑英的三次报告——
“我要调整跳伞”,要调整的是什么?
“跳伞装置完全正常,唯一需要调整的就是飞机所处位置。”黄光华说。此时弃机跳伞,航线下方的村庄无疑将陷入火海。
6秒钟后,李剑英第二次报告词改为迫降。这是一个无奈的选择:此时飞机还没有飞出村庄,找不到可调整的位置!
没人能知道李剑英想了些什么,但这,几乎是唯一符合逻辑的推理:跳伞能挽救个人生命,却难以避开村庄;迫降虽然危险,但不会给老百姓带来致命的灾难。对于这条航线,这个部队的飞行员们再熟悉不过了。从进入航校的第一课开始,他们记住了两件事:一是“生命最可宝贵”,二是“发生险情时要尽量避开城市和村庄”。
当二者发生矛盾时,李剑英怎么可能抛开那么多的老百姓?!
2006年9月10日的日记里,他写道:“老百姓对我们好,我们军人就不能让老百姓失望……人活在世上,对人、对事要常怀感恩之心,做到感谢一切应该感谢的!”
让时间定格在李剑英留给世界最后的声音——“我把起落架收起来了,迫降!”
决心已定。
飞机已经飞出村庄,并且仍然能够将飞行员弹射出舱,他为什么还是不跳伞?
答案近乎残酷:没有了跳伞的可能性!
祖军解释说,飞机失去动力后,只能靠拉杆来控制仰角。要拉动弹射装置的话,飞行员必须先松开手中的拉杆。然而,在当时的情况下,飞机离地面已经很近,一旦松开拉杆,势必机毁人亡。因此,迫降,成了尚存一线希望的唯一选择。
几秒钟前避让村庄,让李剑英错失跳伞时机。
或许,让他不舍的,还有他的战机。
对于空军飞行员,战机是武器,更是战友。作为十年磨一剑的飞行员,谁不知生命的可贵?但谁又不想竭尽全力把战机带回来?
从报告撞鸟到飞机解体,全程仅16秒。
身后李剑英走了,留下双亲、病妻和幼子。
“家家都有老有小,他家的顶梁柱垮了啊。”村民赵根生说,“大伙儿都知道,这个飞行员是为了我们牺牲的……”
李剑英走后第7天,民间的“头七”。白塔村右营小学的校长带着三四百个孩子,来到烈士牺牲点祭奠。孩子们洒了一地的高粱酒,围了一圈白的黄的菊花;李剑英走后第12天,团里复飞以来的第一架次战机飞上了天;
空军为李剑英追记一等功,追授他“空军功勋飞行人员金质荣誉奖章”。